房裡,張修誠摒著呼吸目送小小姐走遠,好半晌才將這口氣舒出來。
抹了把汗,他回到桌邊又幫楚源裁了幾張熟宣,口中含笑:“還是公子有辦法。小小姐年紀小愛調皮,但畢竟不是不懂事,哄哄就走了。”
楚源:“沒有。”
張修誠:“啊?”
“我沒想把她哄走。”他淡聲。
幾日以來,他都覺得她好像給他下了咒,讓他一直困擾在當日的疑惑裡,反反複複地去想自己上一世是否真的那樣過分,欺得她有苦說不出。那於他而言無可接受,因為在那十幾載裡,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占理的那一個,每每都是她飛揚跋扈、做得太過,他才會出麵壓她。
她那天的認真和委屈,一下子讓他動搖了。這對他來說是“又遭雷劈了”也並不為過。
因而他不由自主地覺得,或許也該讓她出口氣。她想毀他功課什麼的,就隨她吧。
這些日子下來,他多少也認識到了,他們兩個裡隻有他想一彆兩寬,她似乎更樂得冤冤相報。但若讓她把氣出了,她或許也就願意“一彆兩寬”了呢。
反正他們互不喜歡。若有個辦法能讓他們各自解脫,他願意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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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裡,五歲的蘇芝失眠了。上一世時後宮令人煩悶,她常睡不好,這一世倒頭一回這樣。
楚源到底怎麼回事呀……
上一世他每每發火,她麵上再硬心裡也總有些怕。這一世倒真不怕了,他怎麼又突然變了性子?!
變得比愛發火還讓人瘮得慌哩!
不知不覺,她就捱到了清晨。睡在外屋的唐氏先起了身,簡單盥洗之後便來喚她。
唐氏伸手剛一碰她的肩頭,她就直接坐了起來。
“唉……”蘇芝唉聲歎氣。
“歎什麼氣。”唐氏抿笑,坐到床邊定睛一看,才看到她眼下掛著一圈烏青。
“夜裡睡得不香?”唐氏有些詫異。小孩子覺多,鮮有睡得不好的時候,再說她夜裡也沒聽小小姐有什麼動靜。
阿芝蔫耷耷的,拽過放在床邊矮桌上的衣裙自顧自地穿:“做噩夢了!做了一夜呢!”
想想楚源竟然在她搗亂的時候心平氣和地折紙船給她,那可真是噩夢啊!
唐氏想想:“今日彆去讀書了,多睡一睡吧。”
反正這個年紀功課也不緊。
蘇芝搖搖頭:“沒關係的。”
更好了衣裳,便是盥洗梳頭。唐氏牽著她的手出屋的時候,堂屋裡正有下人布著早膳。蘇芝腳下一頓,忽而脫開唐氏的手,轉頭向反方向跑去:“我去找明越哥哥吃!奶娘跟娘說一聲!”
“哎……”唐氏一整身的工夫,小丫頭噠噠噠的腳步聲已經遠了。
唐氏無奈笑笑,隻好去跟三夫人稟話。
堂屋旁邊的小道上,正要來用膳的楚源聽到蘇芝的脆聲,不由自主地腳下一停。
而後眉頭便鎖緊了。
他不喜歡她,他想跟她一彆兩寬。但每每聽她提起“明越哥哥”,他心裡怎麼就這麼不是滋味呢?
扯了扯嘴角,楚源沒說什麼,悶頭進堂屋等著用膳。
逸雲閣中,明越也剛開始用早膳。阿祿盛好豆漿端給他,他剛抿了一口,就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快速奔來。
明越皺眉,一抬眼,眉頭又舒開:“阿芝?”
看她跑得急,他忙起身,在她跨過門檻前攙了她一下:“怎麼這時候來啦?”
蘇芝仰頭:“來找你一起用膳。”
明越一愣,即道:“好呀。”說著側首,示意阿祿去添了副碗筷,便牽著她的小手過去坐下,拿了個豆沙包給她,“吃這個。”
蘇芝捧著豆沙包啃了口,鼓囊著道:“我覺得你昨天說得對!”
明越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昨天說什麼了?”
“過些天楚源生辰,我們給他備個禮吧!”阿芝道。
不然她心裡實在瘮得慌,太嚇人啦。楚源之前送她生辰禮,是冠以賠不是的名頭她才敢收,昨天那兩隻紙船……好沒道理的!
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存在誰對誰好,那就還是“禮尚往來”,算得越清楚越安心,她可不想欠楚源的。
明越當然不知她心裡有這麼多計較,聽言又喝了口豆漿,爽快地答應下來:“行啊。你說備什麼好?他喜歡什麼?”
“他……”蘇芝被問住了,櫻唇扯了一下,小聲呢喃,“他喜歡美人兒。”
“噗——”明越驀地把豆漿噴了,信手拍在她額前劉海上,“不許瞎說,跟誰學的!”
本來就是嘛。
蘇芝扁扁嘴,細細想來還有點委屈。上輩子,她分明也是個美人兒的,那混蛋卻偏不肯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