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1 / 2)

皇帝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好半晌才又舒展開來。

小十八本是個勤勉的孩子,近幾個月愈發貪玩,多有些恃寵而驕的味道。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 得了偏愛驕縱起來是難免的, 日後再好好教導便是。

如今這要求倒也不算過分。雖說投壺亦是玩樂,但因文人墨客無不樂在其中, 學來也並非完全無用。他有心想學,就讓他學吧。

皇帝舒了口氣, 點了點頭, 叫來宦官:“去相府傳旨, 正月十六讓楚源一道進宮讀書,就說是十八皇子主動相邀的。”

“諾。”身側宦官一應, 便告了退, 這就去相府傳話。十八皇子向皇帝一揖:“謝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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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幾個時辰過去, 又是暮色四合之時。各房各院都掌了燈,若從地勢高些的地方放眼看去,便可見偌大的相府之中燈火點點, 宛如漫天星辰。

正院裡,丞相蘇仰與夫人明氏在羅漢床上相對而坐,已是半晌都沒說話。屋裡沒留下人, 終是隻聞明氏的歎息:“你說說, 這可怎麼辦好?”

“也沒什麼法子。”蘇仰沉歎,“家裡的孩子都平平常常地就去了,如今聖旨點他,憑什麼抗旨?”

明氏眉頭緊縮:“可他若出了什麼事……”如何對得起他爹娘的在天之靈啊?

蘇仰沉默著, 忖度了良久,搖頭:“孩子還小, 應也不至於。”

“那……”明氏也再說不出什麼來,啞了啞,輕道,“那你叮囑他幾句?那孩子性子你知道,不是多會與人打交道的,怕是免不了要吃虧。”

蘇仰點頭:“也好。”言罷揚音,喚了管家張實進屋,吩咐說,“你去把楚源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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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玉閣裡,上上下下也都聽聞楚源要奉旨進宮給十八皇子伴讀的事了。蘇叔川與徐氏養了他這些日子,不說跟自家孩子一樣,也到底有幾份情,不免都為他擔心。

楚源自己倒不擔心,皇宮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隻是也並不想去,聽聞此事後便一直悶在房裡,一副煩不勝煩的樣子。

蘇芝看熱鬨不嫌事大,等了大半日楚源的反應也沒等到,就在晚膳後跑去了他屋裡,坐在床上一語不發地甩著腿打量他的反應,托腮看他一動不動的煩躁模樣。

張修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生怕她又跟楚源的功課過意不去,自她進門起就在榻桌上擺了好幾碟點心,盼著她好好吃,彆搗亂。

蘇芝悠哉哉吃著,不覺間已經吃掉了三塊綠豆糕。幾步外書案前的楚源還跟石像一樣坐在那裡,身形一點不帶動的。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是太想去,還是太不想去?”

楚源喟歎,抬眼看看張修誠:“你先出去。”

“……公子。”張修誠擔憂地看著他麵前寫好的功課,楚源搖搖頭:“沒事。”

張修誠隻得告退,為他們闔好了房門。楚源抿一抿唇,看向蘇芝:“自是不想去。換做是你,你想去嗎?”

“我無所謂呀!”蘇芝小肩頭一聳,“那時我小時候也常進宮,宮裡的娘娘們都對我好著哩!”

她在宮裡的一切不幸,終是與他心生隔閡後才開始的,她分得清清楚楚。隻論那個地方,她沒什麼意見。

楚源默然不語,蘇芝想想,從羅漢床邊蹭下去,撣撣沾著點心沫的手,踱到他麵前:“反正也沒辦法不去,你就往好裡想想唄?”

楚源挑眉看她。

她也不知為何會突然這樣有耐心地好言好語勸他,仍是順著自己的心思說了下去:“起碼十八叔人還不錯吧?你們上一世關係就很好嘛。”

“……”她一提這個,楚源反倒更頭疼,“你沒覺得這個十八叔不一樣嗎?”

“?”蘇芝怔怔,“哪裡不一樣?”

楚源這才想起來,她上次回府時已很晚,不過多時十八皇子就走了,她根本沒見到他玩得多傻多瘋。

“唉……”楚源頭疼地揉額頭,“他現在就是個……就是個紈絝子弟!我可不想跟他多打交道!”

“這樣啊……”蘇芝若有所思,點一點頭。

繼而話鋒一轉:“可許多事就是這樣身不由己呀,你不願意又有什麼用!”

“……”楚源覺得她又在嘲諷他,皺眉瞪她,卻迎上她的一臉真誠:“忍一忍好了。”她搖搖頭,“權勢就是這樣,除非你是至高無上那一個,否則總會有你不得不受的委屈。”

楚源懵了懵。

很奇怪,若從前聽她說這樣的話,他或許會覺得可笑,現下他隻下意識地在想,在他是至高無上的那一個的時候,都讓她受過什麼委屈?

“公子。”張修誠的聲音驀地又在外麵響起,兩人都閉了口。轉過臉,看到張修誠的影子正湊近門邊,“相爺請您去一趟。”

“哦!”楚源應一聲,就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門邊又忽而回頭,看了看蘇芝。

蘇芝也正看著他,腦袋一歪:“快去呀,有事嗎?”

“沒有。”楚源搖搖頭,推門走了。他近來總是這樣,時而覺得有話要與蘇芝說,下一瞬又不知是想說什麼。

走出房門,楚源便見到了張實。張實向他一揖,並不多話,領著他去相爺那邊。

一路疾行,小半刻工夫就到了正院。蘇仰已將下人儘數屏退,張實心裡有數,亦沒跟著進屋,楚源向二人一揖:“相爺、老夫人。”

“坐吧。”明氏滿臉愁容地喚他落座,楚源依言坐了,蘇仰開門見山:“宮中的聖旨,你聽說了?”

楚源頷首:“聽說了。”

“聖旨不可違,我們也沒有辦法。隻得叮囑你幾句話,你要好生記得。”

蘇仰語重心長的口吻令楚源不自覺地直了直身:“您請說。”

“進了宮,藏巧於拙。”蘇仰歎息,“也少於旁人打交道。既是十八皇子傳你去,你隻消好好跟著他便是,有些避著些旁人也無妨。”

楚源不言,隻覺丞相是不是謹慎得太過了些?宮裡規矩是嚴,勢力也盤根錯節,可他覺得隻消謹慎便也夠了,倒不至於刻意避著人吧。

蘇仰又續說:“尤其是……當今聖上。”

楚源神情微滯。

“有些坊間傳言,你大約也聽說了。”蘇仰放輕了聲音,“君心難測,你多加些小心,總是好的。”

楚源沉然,心下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事。

君心難測,放在當今的九五之尊身上確是實實在在。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的兒子被廢太子位後淒慘離世的已有三個。

其中有一位,若按前世的輩分算,原該是他的父皇。這一世雖無緣再為父子,楚源想起這些也不免心緒複雜。

“我記住了。”楚源道。蘇仰又說:“若有什麼難處,亦或自己拿不準的事情,便問一問家裡。倘使招惹上麻煩,也彆自己撐著,及時讓家裡知道。”

“好……”楚源點點頭,看看二老愁緒萬千的樣子,又道,“您放心吧,我會有分寸。”

“嗯。”蘇仰輕應了聲。事已至此,他能說的隻有這些,日後如何,就要看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此後的十餘日,暖玉閣裡都有些悶。徐氏尤為擔憂,生怕楚源進宮出事,亦怕楚源心有恐懼寢食不安,時時想起了,就要叮囑他:“彆怕,進宮也沒什麼。你看明澈他們在宮裡的幾個月,不也都好好的?”

“……”楚源聽多了就很想說他真不怕,隻是既知徐氏是好心,他聽著便罷了。

不知不覺,上元節已至。上元這天,京中設有燈會,東市西市皆張燈結彩。蘇府裡亦花燈滿處,凡有回廊的地方,廊下都掛了形色各異的花燈,燈下墜著燈謎,供府中家眷猜謎取樂。

孩子們無不喜歡這樣的樂趣,在夜幕初降臨時就迫不及待地結伴出去玩了,蘇芝也早早地就被明越叫了出去,二人從次進府門後的第一盞花燈開始猜,一直猜到花燈最多的花園裡。

燈謎出得刁鑽,往往十個裡不一定能猜中一個,但即便這樣也還是開心,隻看一盞盞漂亮的燈都開心。

如此一直玩到了家宴開席,家宴過後又玩到入夜之時。回到暖玉閣就寢的時候,蘇芝才一下子覺得累了――猜了一下午的燈謎,頭都痛了!

累得厲害,這一夜蘇芝卻偏偏睡不著。起先隻是煩亂,她還道自己是玩得累過了勁兒,反倒放鬆不下來。直至後半夜,心思才一點點明晰起來,蘇芝在黑暗中長籲一口氣:楚源明天就要進宮了呀……

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受。

她有點慌,還有些禁不住地擔憂,腦子裡胡思亂想個不停。她安慰自己說不必這樣,他們這輩子又不是夫妻,他是生是死都與她毫不相乾,可心思卻不肯聽這安慰。

到天亮時,蘇芝長歎著坐了起來,揉揉額頭:算了,她也沒有那麼冷血。

他們的的確確這輩子不是夫妻了,也不可能再做夫妻,但到底在一個屋簷下住了這麼多日子。雖說時常雞飛狗跳,但沒有大的矛盾,他倒還為從前的事給她賠過不是,讓她隻當不認識這個人是不可能的。

蘇芝看了看外屋,乳母唐氏也剛起來,好像還正穿衣服。她就爬起身自顧自地將衣服穿好了,踩上鞋子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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