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沈溪去見惠娘,問詢去年南方商貿情況,尤其是新式織布機的產出比,以及東南沿海對外貿易進展。
惠娘帶給沈溪一個消息——佛郎機人的船隊正往大明北方而來。
“……老爺,您之前說過,市舶司可以放行佛郎機人,之前我們商會跟他們做過好幾筆買賣,他們胃口很大,把我們商會囤積的茶葉、絲綢、陶瓷一掃而光後,還想上岸跟其他商會貿易,但被地方官府嚴詞拒絕。”
“妾身也覺得讓他們上岸自行采購不妥,便去函推說妾身權限不夠,隻能找朝廷才能解決問題,所以他們就順著大明外海北上,想直接到京城來找你……因先帝時弗朗機人曾向大明朝貢,在會同館設有辦事處,這次他們是以使節身份前來……”
惠娘顯得很熱切,她知道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蘊藏著巨大商機,佛郎機人船堅炮利,用海船溝通東西,手頭又有大明急需的藥材、香料、珠寶等商品,最重要的是有純度很高的銀子,這次佛郎機人前來,在她看來是沈溪解決目前財政危機的最佳途徑。
沈溪眼前一亮,點頭道:“佛郎機人到來確實是大好事,咱們跟他們做買賣穩賺不賠,之前咱們在京城不是囤積有大批貨物沒賣出去嗎?正好賣給他們,然後再想辦法籌集一批,或許能賺不少銀子。”
李衿不解地問道:“老爺,咱們跟那些洋鬼子做買賣,把貨物賣給他們,隻換回不能吃不能穿的銀子,這樣做真的好嗎?咱們留著絲綢、茶葉、陶瓷、棉麻製品給咱自己的百姓該多好?”
“衿兒,莫要亂說話。”惠娘橫了李衿一眼。
沈溪笑了笑:“衿兒說的這個情況就涉及貨幣的基本概念了……在與弗朗機人的買賣中,我們用大明特產的絲綢、茶葉等商品換回銀子,看起來很吃虧,但咱們大明缺的就是銀子,隻要有銀子,就可以在大明境內購買任意東西,因此銀子就是咱們大明的貨幣,是用來購買貨物、保存財富的媒介,是財產所有者間的一種約定……吾以吾之所有予市場,換吾之所需,貨幣就是這一過程的約定,反映的是個體與社會的經濟協作關係。”
見李衿和惠娘一臉茫然,沈溪搖了搖頭,又道:“想來佛郎機人應該是在大洋某處發現銀礦,開采出銀子後,亟待把銀子換成價值更高的商品,運回他們的地方後銷售,從中大賺一筆。所以,他們比我們更迫切想從大明買走絲綢、茶葉等特產。”
李衿還想說什麼,但因有惠娘在,不敢隨便開口。
沈溪笑著道:“衿兒,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李衿這才道:“既然他們是開礦所得的銀子,得來全不費工夫,咱們為何還把商品給他們?”
“你還想不通?”
沈溪微微一笑,“其實早在秦漢時期,銀子就開始作為貨幣在市麵上流通,但因為咱們這個地方銀子產量很低,導致可供流通的銀子數量嚴重不足,而銅錢幣值又很不穩定,許多大富人家私底下鑄假錢,衝擊官造的銅錢,而咱們大明缺銅,朝廷沒辦法隻能用折價更高的寶鈔作為貨幣……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大明的工商業能興盛起來嗎?”
李衿想了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明白什麼。
沈溪再道:“若是咱們可以從佛郎機人手上換到足夠多的銀子,那大明境內所有的工商業活動都可以用銀子來作為等價交換品,而銅錢隻是作為有益的補充,這對促進民間貿易發展有極大的好處。而最重要的是,我們能用大明常見的商品,從他們手上換得純度很高的銀子,回過頭來我們不就能用銀子換到大批糧草,解決軍資匱乏的問題?”
李衿聽到這裡,笑了笑:“還是老爺會想辦法,不過佛郎機人未必有那麼多銀子吧?”
沈溪輕歎:“你恐怕嚴重低估了美洲的白銀產量。”
“老爺你說什麼?”
惠娘聞言茫然地睜大眼睛。
沈溪搖搖頭,沒有對惠娘和李衿做更多解釋,有些事情他根本解釋不清楚,就好像美洲這個地名,以及白銀對大明社會的重要性。
自唐宋以來,“錢荒”的記載便不絕於史,流通中貨幣不足成為製約商品經濟發展的“瓶頸”。
為了彌補錢幣不足,曆代王朝隻得以糧食、布帛等商品充當流通媒介,實際上施行了錢幣、穀物、布帛的平行本位製。本朝太祖皇帝雖發行大明寶鈔,但隨著濫發不久就名存實亡,至大明中葉,天下承平已久,商品生產和交換取得長足進步,錢荒有增無減。
原產自美洲的白銀源源不斷流入大明,消除了國內銀礦貧乏的製約,終於使這一矛盾得以化解,資本主義開始萌芽。如果不是滿清入侵,或許大明會比西方更早進入資本主義社會……這就是天有不測風雲,很多事情人力難以掌控。
沈溪道:“這次佛郎機人有多少條船過來?”
惠娘想了下,道:“具體數目不清楚,隻從飛鴿傳書中獲悉船隻不少,全都是大船,輕易不會靠岸,卻不知中途會停靠於什麼地方……或許是他們帶的白銀太多,怕咱們把他們搶了吧。”
沈溪不由歎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來我還在發愁怎麼自民間籌措銀兩,就算多方籌集到現在也隻準備了不到計劃兩成的糧草,佛郎機人一來,什麼問題都給解決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從大直沽登陸。回頭我就安排人手前往天津衛,護送他們到京城……這次可要好好從他們手上敲一筆。”
李衿連忙問道:“需要我和姐姐做什麼嗎?”
沈溪笑道:“你和你姐姐要做的就是把京城地方上的商品準備好,另外便是讓商會從湖廣、江西、江南之地調運茶葉、絲綢、布帛、陶瓷等到泉州……哦對了,我會讓陛下下道聖旨,地方商會不得跟佛郎機人做買賣,否則抄家滅族。”
“我準備壟斷與弗朗機人的買賣,我將奏請陛下賦予兄弟商會和車馬幫外貿特許權,專門跟弗朗機人做生意。就算以後放開對外貿易,也要等對草原一戰結束後,這次佛郎機人就當是給我送軍餉來的吧!”
惠娘道:“老爺可真樂觀,佛郎機人可不是傻子,咱們不提供足夠多的貨物,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把銀子給咱們……他們的船很大,揚帆後跑得飛快,大明水軍的戰船可不是他們的對手,要不是當初老爺把他們打服,他們現在可能還在沿海公開搶劫……他們來去自如,怎會輕易就範?”
沈溪很高興,把惠娘攬入懷中,絲毫不介意李衿就在旁邊,笑著說道:“做買賣嘛,最重要的是誠意……既然我能把大明與西洋人的買賣壟斷,就意味著我對商品擁有定價權,他們想要的瓷器、茶葉、絲綢和棉麻製品,以及桐油、豬鬃、麻繩等商品,隻有從我這裡購買,才合法而且量大,否則他們隻能運白銀回弗朗機。”
“對啊,為何他們不運白銀回去呢?”李衿問道。
“因為太遠了,而且不值當!”
沈溪直截了當,“他們滿載白銀而來,自然想滿載咱們大明的特產回去……僅以絲綢為例,我們大明絲綢本地售價僅為弗朗機國的八分之一,白銀產地的十六分之一,南海則是四之一……這也就意味著就算我們提價一倍,他們也可以從遠洋貿易中謀取暴利。這次我準備來個狠的,他們想從我們這裡買走一兩貨物,就留下一兩銀子,這樣很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