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點了點頭,“現在確實是要防止某些人東山再起,我也有同樣的擔心,若一個人倒台了,還讓他爬起來,必會比以前更難對付,難道隻有你擰公公意識到這一點?陛下輕易不會任用舊人,這些人到底已失去陛下的信任,為何要重新啟用?若擰公公你完全相信某些彆用有心之人的意見,那你……嗬嗬,其實大可不必來問我。”
聽起來,沈溪好像是在說麗妃,但其實是在幫小擰子打開心結,那就是不要聽太多人的意見,最好隨著自己的內心走。
沈溪最後道:“擰公公,你自己的選擇才最重要,我隻是提供一些淺顯的意見,若擰公公覺得,應該自己去當司禮監掌印,又有何不可?說不一定你能創造一個奇跡,長期保持聖眷不衰,如今陛下身邊最受信任的公公,怕不就是你擰公公了吧?”
小擰子不再說什麼,他感覺到,現在自己已掉進沈溪和麗妃為他精心設置的陷阱中,有人想讓他這樣,又有人想讓他那樣,到底他應該做什麼,卻因為智計不足而難有決斷。
他也明白,沈溪和麗妃都是智慧高深之人,從某種程度而言,沈溪的智慧應該比麗妃高,二人各有目的,所以在對他說一些事時,會根據自身利益對他進行誘導。
“小人明白了。”
小擰子說了一句,至於是否他真的明白了,又當彆論。
沈溪笑道:“既然擰公公有了決定,那我也算圓滿完成任務……擰公公若是沒彆的事情,便請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小擰子又顯得很緊張:“沈大人,小人自己的事情,就不勞煩您了,但陛下那邊……您可要多提醒一下,陛下在宣府停留太久時間,若長期不回朝的話,難免一些牛鬼蛇神會跳出來興風作浪,沈大人您現在凱旋回來,更該勸說陛下早日回京才是。”
沈溪微笑著點了點頭,他不由思索小擰子說這番話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是真的這麼想,由衷而發,還是說有人讓他這麼說。
小擰子再道:“可能有人想挽留陛下在西北,如此可多得聖寵,但如此是要亂國啊……小人人微言輕,沒資格提醒陛下,隻有沈大人可以名正言順以帝師的身份規勸。小人先告退,沈大人請安歇吧。”
小擰子顯得十分恭謹,一路退到帳外,當帳簾重新合上上,沈溪臉上的笑容仍舊掛著。
此時沈溪還在思索一些事。
見到小擰子後,他能明顯感覺到皇帝身邊各方勢力繁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合作又對抗……小擰子明擺著對麗妃有所提防,卻不能把話明白無誤說出來,隻好用一些隱晦的方式提醒。
“這小擰子,倒也算得上是朱家忠臣,就算暫時被麗妃收買,但他心中裝著的還是大明江山社稷,有這樣的人為大明謀劃,是禍是福?”
沈溪對於小擰子不太好定性,如同他不好定義朝中很多人,諸如謝遷或者何鑒這些老臣,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在匡扶大明,但其實有各自的利益糾葛在裡麵,這些人說是維護朝綱,倒不如說是在維護一個穩定的君臣體係,換了彆人當皇帝,他們照樣會這麼做。
“玩政治的人,自然跟小擰子這樣一心為主人考慮的家奴不同,小擰子思考的不是朝堂得失,而是皇帝的得失,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主人身上,所以皇帝重用身邊人,也是理所應當,就算劉瑾和張苑,說到底也不過是皇室豢養的一條狗,自家的狗做事能力再差,也知道看家護院,換個護院來守家總歸要防備一些。”
沈溪心中突然多了幾分悲哀,“一旦我這個護院有籠絡人心的傾向,或許還不如主人家裡的一條狗,到時候在陛下心目中,我的地位恐怕連小擰子都不如……那才叫悲哀!朝野之事,說到底還是陛下在掌控,隻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
……
次日天剛蒙蒙亮,沈溪便起床了。
這一夜他合眼的時間不到兩個時辰,起來後精神卻很好,匆匆用太監送來的洗臉帕和牙粉等物洗漱完畢,出了帳篷,小擰子已等候在外,不過這次小擰子代表的已不是自己,而是正德皇帝。
小擰子換上一副刻板的笑容:“沈大人,陛下有請。”
沈溪點了點頭,一伸手道:“勞煩擰公公在前引路。”
朱厚照為何要召見,沈溪不知道,因為以沈溪猜想,這會兒狂歡一宿的皇帝應該呼呼大睡才對,否則昨天他也不會說要等到中午才能回城,朱厚照並不是個能早起的皇帝。
等沈溪到了皇帳,見到朱厚照眼圈發黑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才知道朱厚照根本就沒睡下,所以也就不存在沒睡醒的問題。
沈溪上前見禮,朱厚照一擺手:“你們退下吧,朕有話要單獨跟沈卿家說。”
小擰子一聽連忙帶人退出帳篷,沈溪略微有些不適應,小皇帝居然會在大早晨請他到帳篷裡說事,真是稀奇。
朱厚照道:“昨日那麼多大臣在場,朕想要跟先生說點兒貼己話什麼都不方便,所以趁著今天早晨人少,專門請先生過來說事,如此朕也能放心把手裡的事情交出去,朕有時候……也很累。”
我呸,有沒有搞錯?你居然有臉說累?
若你處理朝事累,那沒什麼,問題是你分明是吃喝玩樂累到快虛脫,哪裡有絲毫九五之尊的做派?
沈溪心中嗤之以鼻,表麵上卻一副恭敬之色:“陛下請說。”
朱厚照輕歎:“是這樣的,之前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因為犯下大錯被朕罰去守皇陵,不過朕覺得他做事倒還誠懇,至於延誤戰機之事,完全是朕所為,不怪他,就這麼加以懲罰,朕心難安……沈先生,對此你怎麼看?”
沈溪沒料到,上來先為張苑求情開脫之人竟然會是皇帝本人,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就算沈溪睿智,也需要思索其中潛在的利益糾葛。
沈溪公事公辦地道:“內廷各職司不該由外臣摻和,微臣不敢隨便發表意見……陛下提及的都是親近信任之人,相信陛下心中自然有一杆秤,知道如何取舍。”
朱厚照道:“朕隻是想問問沈先生,你不怪朕之前做的那些錯誤決定吧?唉!朕讓先生深陷重圍,差點兒害得你回不來。”
說到這裡,朱厚照還有一股強烈的自責心態,這跟之前他表現出的灑脫和無畏有天壤之彆。昨日群臣麵前,朱厚照表現出了帝王應有的風采,但現在卻開始反思起來。
不過想想可以理解,皇帝需要麵子,就算認錯,也隻能在私下場合完成。
沈溪笑了笑,寬慰道:“陛下,從整個戰局來說,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若非韃靼人覺得已將臣逼入絕境,他們不會傾儘全力一戰。早在出塞前,一切結果微臣都有考慮到,所帶兵器也是為了絕境中能殊死一搏。”
沈溪把話說得很直接,其他讓朱厚照自己去想。
朱厚照一臉苦澀:“沈先生,你不用安慰朕,朕知道自己做事魯莽,從整個戰場布局來看,先生安排的一切都很合理,若非朕將延綏人馬調走,三邊應該能抽調足夠的兵馬馳援,這是朕的過錯……朕在這裡誠懇向先生賠禮道歉。”
說著,朱厚照站起身來對沈溪深鞠一躬。
沈溪趕緊上前相扶,“陛下這又何必呢?戰略層麵的東西,沒有功過是非,隻要最後結果是一場大勝,那就是好戰略,不是嗎?”
朱厚照抬頭看著沈溪,點了點頭:“這話倒是公理。”
沈溪再道:“所有戰局發展,都建立在一個因果關係上,之前製定的計劃再好,也要麵對韃靼人避而不戰的情況,讓大明軍隊在草原上搜尋韃靼人蹤跡,顯然是強人所難,那現在取得的戰果,就是最圓滿的,從某種程度而言,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勞。”
朱厚照搖頭苦笑:“也就先生會如此安慰朕……這麼說來,先生真不責怪朕?”
沈溪笑道:“怎會怪責?這一戰也算酣暢淋漓,微臣發現,若不到絕境,微臣真不知道該怎麼打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這才將軍中將士的潛能激發出來,進而取得大捷。陛下沒必要自責。”
朱厚照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這件事就此揭過……說說張苑的事情吧,沈先生有何看法?”
沈溪繼續笑著搖頭:“說過不摻和意見,微臣定當做到。關於陛下身邊人的調用,理應由陛下自行決定,微臣不敢僭越,請陛下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