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一臉平靜地說道,“這件事,其實回京城前便說好了?鄙人答應送禮物給你們,不會食言,而擰公公現在似乎是……”
小擰子見到足以讓他動心的金銀珠寶後,心情逐漸緩和下來,大概覺得自己用未必能到手的司禮監掌印位置換這些金銀珠寶能夠接受。
張永道:“隻要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擰公公至少能得到這裡一半的財貨,另外日後咱家還會給擰公公送很多禮。”
小擰子瞪著張永:“張公公不是說就這麼多嗎?”
張永搖頭苦笑一下,沒有解釋,但小擰子已經想到,誰當上司禮監掌印都可以得到更多的財富。
張永擔心小擰子可能又要在心中算計得失,趕緊道:“擰公公到底是陛下身邊最親近之人,若離開陛下去當司禮監掌印,必然失去常伴陛下跟前的機會……擰公公覺得自己處理朝事的能力,比得上宮裡內書房出來的人?”
小擰子又馬上想到之前沈溪對他所說的那些話,再次斟酌起利害得失。
他的心情,從之前的急躁變成平和,沒有再跟張永嚷嚷,閉目思索。
張永道:“或許現在見不到沈大人,不過沈大人言而有信,咱家不會懷疑。其實……鄙人當上司禮監掌印後,難道會讓江彬有好日子過?”
小擰子睜開眼,緩了口氣道:“也是,你當上司禮監掌印,跟咱家利益相通,江彬也會成為你跟咱家共同的敵人,到時候就算你不主動出手,沈大人也絕不會放過他!”
……
……
小擰子終於被張永說服。
張永自己也難分得清楚,到底是那些金銀珠寶管用,還是他分析的局勢管用,總之現在他要跟小擰子綁在一塊兒對付江彬。
二人回到大廳,坐下來商議此次競選細節。
小擰子馬上提到關於替皇帝理財的問題,打量張永道:“張公公不會回頭將那些財貨都送給陛下,說是你從民間得來的吧?”
張永苦笑:“擰公公說笑了,鄙人既然答應送出的東西,怎會食言?”
小擰子皺著眉頭:“咱家又不知錢貨具體數量,怎知回頭是否會被你克扣部分?”
張永輕輕一歎,從身邊木匣中拿出一樣東西,等打開後小擰子發現是一本賬冊,張永將冊子遞給小擰子:“東西都在這裡,若擰公公不信的話,可以拿去一一比對,看鄙人是否有欺騙你的意思。”
“不必了!”
小擰子這才放心,道,“張公公肯拿出來,說明很有誠意……不過這東西,咱家還是要收起來。”
隨即小擰子直接將賬本揣進懷裡,如同那些東西已是他的一樣。
張永伸了伸手,似乎想討回來,但看到小擰子神色不善,隻得作罷,到底隻是本賬冊,回頭還可以整理,如果得罪小擰子,前功儘棄不說,還會有麻煩。
小擰子道:“張公公準備如何對付江彬?此人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在豹房可說是呼風喚雨,陛下有事也點名要他辦,而咱家卻很難長留陛下跟前,很多時候咱家去見,都要先請示,就是由這個江彬前去傳話。”
張永這才知道豹房內的情況,對他來說,京城勢力缺失最大的一塊就是豹房。
張永在宮裡有不少眼線,其實豹房也有,但能接觸到核心區域掌握皇帝動向的人卻一個沒有,小擰子說的情況,算是對張永了解到的情況的一種極大補充,可以讓他知道皇帝身邊發生了什麼。
就好像今晚的煙花事件,若張永想知道真相,非等個一兩天不可,還有可能會因為皇帝下令彈壓消息而無法傳到他耳中。
張永道:“要對付江彬,必須從他擅長的事情入手,那就是討好陛下,他喜歡給陛下送美女,送一些吃喝玩樂的東西,但回到京城後顯然陛下便不需要他做這些……”
“誰說不需要?”
小擰子急道,“現在隻是因為陛下剛回來,一切都很新奇,再過十天半個月,陛下一定會命令他出去找尋。以前這活都是錢寧乾的,但錢寧做事明顯沒江彬那麼勤快,江彬是那種隻要給他機會便會牢牢把握之人!”
張永想了下,馬上道:“那咱就做得比他更好,這也是以前劉瑾所擅長的。”
小擰子急道:“若咱家可以的話,至於被姓江的欺壓一頭?關鍵是咱的門路沒他寬廣,咱家得在陛下跟前侍候,沒法隨時外出。”
張永笑道:“若鄙人當上司禮監掌印,那一切就不同了,擰公公在陛下麵前刺探消息,摸清楚陛下喜好,鄙人在外投陛下所好,若實在力不能及,不是還有沈大人麼?”
張永對於小擰子這樣年輕人的心態把控是很到位,在經過他仔細分析後,小擰子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甚至小擰子自己也覺得,跟張永合作是最好不過的事情,甚至比自己來當司禮監掌印更有意義。
二人再說一些細節時,小擰子的心態跟著扭轉過來,不需要張永再去開解。
最後,張永誠懇地說道:“擰公公以後有什麼事,隻管跟鄙人說,這司禮監掌印看似鄙人做,其實一切決定權還是在你和沈大人身上,鄙人隻要個名聲,其他的都好商量。”
“可彆言而無信,否則的話……”小擰子瞪著張永,最後咬牙切齒道,“沈大人不會放過你!”
小擰子意識到,好像自己沒什麼可威脅張永的,以前還可以跟朱厚照告刁狀,現在告狀這招是否好使都難說,畢竟他開始有被朱厚照疏遠的跡象。
張永再對小擰子做出一些安撫,小擰子便急著離開,他出來的時候不短,而這會兒正是朱厚照儘興的時候,他想看看是否有接近皇帝的機會。
小擰子隻懂得伺候人,讓他去朝中處理朝事,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非常難受,這也是小擰子選擇支持張永的重要原因。
隨著小擰子離開,張永終於鬆了口大氣,他沒有送客到門口,因為太過礙眼,不過小擰子此番造訪還是讓張永後怕不已。
“這家夥大晚上登門,一來就放出種種威脅之言,他才是想興風作浪的那個吧!”張永很不甘心,雖然他名義上要投奔小擰子,而且也知道自己需要小擰子在皇帝身邊為他刺探消息,但還是不甘心被一個年輕人壓在頭上。
“老爺,是否派人跟著擰公公?他帶來的人好像不少。”家仆過來跟張永請示。
張永擺手道:“從這裡往豹房,沒幾步路,他來時已是招搖過市,咱畫蛇添足派人跟著,莫非還想把事情鬨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來見咱家?”
此時張永想的是如何避嫌,最好外人不知道他跟小擰子的關係,但小擰子是不可能單獨出來的,以現在小擰子的權勢,出門帶一幫隨從貼身保護乃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張永又是司禮監掌印的熱門人選,府宅很可能被人盯著,若被政敵知曉對自己很不利,所以才會如此氣急敗壞。
仆人解釋:“老爺請儘管放心,屋舍周圍詳細查看過,並未發現有人盯梢。”
張永罵道:“沒長腦子還是怎的?盯梢者會被你們發現?就算其他人不盯,兵部沈尚書能不派人看著?真是氣死咱家了。”
“老爺,您隻是候選人之一,用不著這麼擔心吧?”仆人可不知道張永跟小擰子、沈溪私下裡達成的協議,張永也不敢對下人說,六根清淨的太監根本沒人值得相信,他怕消息走露對自己不利。
“懂個屁!”
張永本來脾氣就不好,張口罵道,“若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還怕人盯著?就是因為沒當上,才需要防備!將門關好,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
……
小擰子見張永的消息,的確不算秘密,至少次日上午城內已有幾個勢力的人得悉。
而沈溪頭一晚便得知,對他來說這不算什麼,聽之任之,翌日上午雲柳到沈家附近的情報站向沈溪彙報工作時再次提及這件事。
“……大人,現在司禮監掌印競選之事甚囂塵上,各方人士都在打探關於您,還有擰公公、張公公等人的消息,如今外間普遍傳言,說李興和李榮兩位公公成為掌印的機會也很大,全看大人支持誰……”
雲柳跟熙兒回到京城後,工作輕省許多。
戰場上她們負責情報收集,而在京城內則負責搜集一些官員和民間的傳聞,雲柳手下的辦事效率明顯要比馬九掌握的情報係統高多了,使得雲柳查到的消息較為係統全麵,能讓沈溪比較清晰地了解京城周邊的輿論狀況。
沈溪道:“那外間之人,又如何猜測我支持的對象?”
雲柳搖頭:“這個……朝中官員和百姓可不敢隨便揣測,主要是大人現在的官聲非常好,民間對您稱頌頗多,這次雖然是您受聖諭主持選拔,但民間基本沒有議論,或許都覺得沈大人會秉公決斷,不會再出現劉瑾和張苑這樣擅權的司禮監太監。”
沈溪道:“那他們真是高看我了,陛下給我權限,難道我還要完全按部就班,將政敵推上位?”
雲柳不敢隨便接茬,她能聽出沈溪話語中的不善,大概的理解是沈溪應該有彆的什麼計劃,至於選張永出來當司禮監掌印的事情,在她看來並沒有成為定局,這也是通過她對沈溪的了解得出的結論,這更好像是沈溪與小擰子、張永製造的一個迷霧,讓人以為他會這麼做,但其實另有籌劃。
沈溪再道:“擰公公如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因為他最有把握的便是陛下的寵信,現在這份恩寵突然落到江彬身上,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但他還沒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因為連失寵的錢寧都能繼續做錦衣衛指揮使,他相對也能心安些……不過,肯定有人會製造一些假象,讓他誤以為自己失勢,到時候便會徹底亂了陣腳。”
雲柳道:“請大人示下,是否要阻止這些人所為?”
“阻止作何?你知道是誰要這麼做嗎?”沈溪反問道。
雲柳低下頭,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沈溪也不需要她作答,這個質問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警告。
沈溪主動解釋:“會這麼做的人是麗妃。麗妃昨日在豹房放的那兩場焰火,可算將她的野心全部釋放出來,她如此無疑將錢寧推到花妃一邊,下一步就是陛下身邊女人爭寵,這次不再會跟以前一樣可以和睦相處,絕對要你死我活分個高低!”
雲柳聽來一陣驚訝,沈溪說的事情在她看來很可怕,皇帝身邊的女人為爭寵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意味著豹房內的秩序會因此而改變。
“大人,現在豹房不能亂。”
雲柳委婉的建議,“現在京畿之地民生已開始趨向平穩,最好宮闈能保持一種相對平和的狀態。”
“我知道。”
沈溪看著雲柳,目光深邃:“不過陛下內宮的事情,不是我能乾預的。我現在隻負責將司禮監掌印人選送到陛下跟前,最終決定權在陛下手上,隻要這個人不跟我為敵,誰都可以接受,哪怕他真與我為敵,最多把他當作第二個劉瑾對待。經曆劉瑾和張苑前後兩個掌印興風作浪後,司禮監的權力不可能恢複往日勝景!”
……
……
外間很在意司禮監掌印人選,畢竟這是內相的位置。
但其實也有人意識到,內相的權力已被壓榨到極限,畢竟皇帝吃了劉瑾跟張苑兩次教訓,不會再給司禮監掌印太大的權限,坐上這位置再想隻手遮天,除非此人有能力抗過沈溪和謝遷這兩座朝中屹立不倒的大山,還要壓製皇帝身邊江彬、小擰子、麗妃等有野心之人。
哪怕就算小擰子自己上位,也不可能興起波浪。
劉瑾可以得勢,是因為他將君臣間的聯係通道完全阻隔,也有沈溪故意縱容的成分在裡麵,而張苑可以得勢,也在於沈溪的因勢利導。
當沈溪放棄利用司禮監掌印打壓朝臣,他跟朱厚照間的聯係渠道就會成為司禮監掌印消息封鎖的最大障礙。
如今隨著江彬崛起,皇帝身邊寵信之人又多了一個,消息更難封鎖,先不論沈溪這邊,要想把皇帝身邊消息渠道阻隔就得同時拉攏五六位有通報消息權限之人,這對於新任司禮監掌印來說難比登天。
如此一來,未來的司禮監掌印隻能安分守己當一個“內相”,協助內閣處理好朝政,充充當一個蕭敬那樣無過便是功的人物。
哪怕這位司禮監掌印有一些權限,可以斂財,也可以發展人脈關係,但始終跟劉瑾和張苑弄權時隻手遮天的情況有很大差彆,這也是沈溪放心將司禮監掌印這個位置放出來的根本原因。
沈溪去了兵部,處理完事情後,回到自己的公事房靜坐冥思,他在考慮一個問題,就是若沒有江彬崛起,也沒有小擰子、麗妃等可以直達聖聽的渠道,這時候他應該推選誰來當司禮監掌印。
“估摸隻有張苑合適,他的能力撐不起來,所以必須要借助外力,再者張苑的脾性決定了他貪財誤事容易控製,再者張苑畢竟是沈家人……可惜現在張苑已暫時失去利用價值,隻能讓他守幾年皇陵,或許未來我可以提攜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