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聽從江彬的建議,調邊軍入京,戍衛禁宮和豹房,似乎隻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其實具體實施方案一概沒有。
此時的朱厚照更像是空口說白話,沒有任何方案,涉及調動相關職司人員以及兵馬等異常繁雜,再加上朝中還有人隱身幕後處處針對,讓回過味來的朱厚照意識到,其實推行這件事困難重重。
江彬則大受鼓舞,興奮地道:“陛下,從邊軍調人越早越好,如此才能震懾宵小……小人願意幫陛下做成這些事。”
朱厚照打量江彬,突然歎了口氣:“江彬,你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調動邊軍?讓你去一趟蔚州,或許能從蔚州衛調些人來,但要將九邊人馬換防京城,可能就要大費周章……以你的身份根本不行。”
此前朱厚照衝動下答應江彬的建議,但冷靜後卻快速恢複理智,開始有了畏難情緒,讓江彬一時間摸不清頭腦。
朱厚照道:“這件事要做成,唯有沈先生能幫到朕,但朕又怕沈尚書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朕橫加指責,讓人頭疼。另外,朕懷疑此番你送給朕的女人屢屢出現問題,是朝中那些文臣搞的鬼,他們想讓朕收心養性,這群人……”
說到這裡,朱厚照抬起手“砰”的一聲拍在麵前的茶幾上,非常氣惱,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辦法。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陛下,此事就此作罷嗎?日後您要差遣小人辦什麼事,怕是會更加艱難……陛下,您作為真龍天子,坐擁天下,不會縱容那些對您不敬的人吧?”
朱厚照神色冷峻,似乎在仔細思索,良久後才道:
“現在錢寧控製著錦衣衛,他跟你不對付,加上之前朕對他辦事不力有所怨責,有意疏遠,現在想讓他幫忙徹查案子顯然不太可能,甚至這件事有可能他也橫插一腳!朕現在不想追究到底是誰在搞鬼,但一定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所以就算隻是抽調部分蔚州衛的人,朕也要一力促成。”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以陛下的意思,是讓小人回蔚州衛一趟?”
“你不需要親自回去。”
朱厚照搖頭道,“隻需寫封信回去便可,朕會給你公函,小擰子也會在旁協助你,朕沒想到,京城內居然有這麼多人跟朕作對,朕是養了一群白眼狼啊!”
到最後江彬總算是聽明白了,眼前至高無上的皇帝還是沒找到對策,隻是拿出一個暫時的應對之策,先調一些他在蔚州衛的手下到京城協助辦差,沒法從根本上解決有人針對他的問題。
江彬顯得很沮喪,哭喪著臉道:“陛下,小人替您不值啊!您才是大明之主,可現在居然有人打您的主意,處處針對,這跟謀反有什麼區彆?”
本來朱厚照就在氣頭上,聽了這話後更加惱火,但他沒有直接爆發,漲紅著臉在那兒生悶氣,意味著正德皇帝跟朝臣的隔閡更大了。
查不出誰是幕後指使者,朱厚照就將整個朝廷的官員都當成敵人。
……
……
小擰子再一次被傳召,還是在深更半夜。
麵聖前,小擰子心中多少帶著一絲惴惴不安,畢竟之前朱厚照安排他去協助江彬做事,那那些被順天府扣押的女人帶回來,現在出了問題,等於是他的差事沒辦好,皇帝會遷怒誰,可說不一定。
小擰子麵聖時,朱厚照正坐在戲樓上,一臉陰沉,緘默不言。小擰子了解朱厚照的脾性,當即戰戰兢兢上前,恭敬行禮:“陛下。”
此時小擰子背後樓梯口站著江彬,除此外再沒他人,朱厚照語氣不善:“小擰子,這次的差事辦得如何?”
小擰子直接跪下來磕頭:“奴婢罪該萬死,聽說這次人在半路被劫了。”
朱厚照也有沒吹胡子瞪眼,仍舊用不陰不陽的腔調問道:“朕讓你辦的差事很難嗎?把人送到指定的地點即可,為何會在半道出錯?”
小擰子本以為自己留在豹房可以撇清關係,到底是江彬主動提出要在順天府衙門外接人,未曾想現在朱厚照居然拿他剛開始下達的命令來壓他,當即為自己辯解:“奴婢並未親自前往順天府衙門,因為一切都跟張公公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實際上張公公也不負奴婢所托,順利將人討要出來,而且並未向順天府透露事情跟豹房有關,誰知半道……”
朱厚照斜眼打量小擰子,喝問:“半道如何啊?”
小擰子心中一沉,暗忖:“壞了,可能被江彬這小子算計了!他不會向陛下進讒言,說是我派人去劫道的吧?”
小擰子趕忙道:“聽張公公說,江大人接到人後,便直接往豹房來了,並未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去崇文門附近的彆院,所以……”
朱厚照打斷小擰子的話,“你就沒派人暗中保護?你沒跟錢寧打招呼,讓錦衣衛出馬?還有五城兵馬司和城防衙門難道都是擺設不成?順天府沒派人護送嗎?”
小擰子心想:“人就是從順天府要來的,人家怎會主動護送?我要不要將錢寧那小子供出來?”
因為被朱厚照逼問緊了,小擰子開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出賣錢寧的問題,畢竟在小擰子看來錢寧不可信,他從來就沒將錢寧當作是值得信賴的夥伴,反而更願意當錢寧是競爭對手。
但問題是一旦供認出錢寧,或許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如此一來,小擰子不再為自己辯解,在皇帝麵前講道理沒用,當奴才的隻需要乖乖認錯,把所有罪過扛到身上就行了。
朱厚照沒有繼續責問小擰子,再問:“知道是什麼人做的嗎?”
“奴婢不知。”
小擰子隻能裝傻。
朱厚照道:“這種事情都會發生,讓朕很寒心……京城乃首善之地,宵禁後居然會出現劫道的現象,說明京城治安已急劇惡化,而且有人故意給朕使絆子,這是要挑戰朕的權威嗎?”
小擰子可不敢隨便接茬,跪伏在地好像在等候朱厚照判決,心想:“真不該聽錢寧的,太坑人了。”
朱厚照又道:“現在要讓這種事徹底杜絕,必須得下一劑猛藥!朕準備讓你協同江彬,從蔚州衛調二百青壯來京,專門替朕做一些事。再就是你去見一下沈先生,配合從宣大地區調撥兵馬到京城,朕以後出宮門,不想用宮裡的侍衛,而是要重新栽培一支侍衛隊伍,需要有個由頭調動人馬。”
“你去吧!”
……
……
朱厚照要做什麼,小擰子無權反對。
至於朱厚照調兵找不到具體可行的方案,小擰子這邊也沒辦法,不過現在他領的命令是去向沈溪問策,其實質是皇帝對沈溪下令做事,他不過是個中間傳話的人罷了。
小擰子無法理會朱厚照接下來要對江彬交待什麼,隻能先去見沈溪。
去沈府的路上,小擰子不由自主思索起來。
“……以錢寧那草包的能力,肯定無法把人搶走,必定是沈大人派人做的。但既然沈大人提前將事情告知張永,想來回頭也不會隱瞞不報,下一步可能沈大人就會去豹房勸說陛下,如此一來陛下調遣邊軍到京城,分明就是針對沈大人!現在居然還要沈大人主動配合?”
小擰子越想越心驚,開始為自己謀劃退路。
“唉,最好沈大人能答應,將所有責任全都推給錢寧,讓錢寧來背鍋,這樣誰都不會有麻煩。否則的話,陛下和沈大人間的嫌隙就會變大,而我和張永接下來也難做人。”
帶著極大的不安,小擰子抵達沈府,沒等上前敲門,便見小門打開,從裡麵走出個人來,正是小擰子見過多次的朱起。
朱起恭敬地道:“擰公公,我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時……請!”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知道咱家會來?”
朱起有些為難,想了想回道:“大人隻是吩咐鄙人在這裡等候,至於公公您幾時來,其實鄙人完全不知,要不……您親自問問我家大人?”
小擰子歎了口氣,意識到沈溪跟朱厚照間展開博弈,會讓朝中不少勢力牽扯其中,心裡悲哀:“為何每次都要我出來當炮灰,被這些大人物當猴子耍?”
小擰子進到前院,隨著朱起一起到了書房,此時沈溪已在門口等候,好像對小擰子的到來很歡迎。
“擰公公,請吧。”沈溪沒有跟小擰子見禮。
小擰子剛想拱手,見沈溪這隨性的模樣他也就作罷。
二人進到書房,沈溪使了個眼色,朱起會意地出去,順帶將房門關好,等房間裡隻剩下二人後,沈溪直接道:“若陛下派擰公公你來要人,請免開尊口。”
小擰子搖頭苦笑:“沈大人,您彆耍小人了,陛下怎知道此事是您所為?其實張公公隻將事情告訴小人一人,旁人一概不知,倒是錢寧今日也參與其中,試圖給江彬找些麻煩,誰知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是您派人去劫道的吧?”
沈溪笑了笑,問道:“本官若說不是,擰公公可相信?”
小擰子臉上苦澀更甚,道:“是與不是都好。陛下派小人來,是有一件事想告知大人,陛下要調蔚州衛乃至九邊兵馬衛戍宮廷,此番龍顏受損讓陛下雷霆大怒,特意讓小人來知會大人,讓大人以兵部名義調遣兵馬……這件事非沈大人出馬不可。”
沈溪正色道:“調地方人馬換戍京師之事,以前兵部便在推行,且取得不錯的效果,但皇宮跟豹房的安保工作事關重大,豈能隨便調遣外來人馬充任?這些人如何保證身家清白,能隨時隨地誓死效忠陛下?若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
小擰子搖頭道:“具體情況小人也不是很明白,沈大人若想解惑的話還是去請示陛下為好,小人隻負責傳話。再說,就算是錦衣衛,也未必真會為陛下拚死,所以……這才是陛下對皇宮和豹房侍衛不信任的根本原因吧?”
說是不明白,但其實小擰子門清,要不是朱厚照在張家口狩獵時遇到猛虎錦衣衛集體傻眼沒人上前救駕,反倒是江彬出來拚死保護的事情影響,朱厚照也不會對錦衣衛失去信任,江彬也沒有崛起的機會。
沈溪搖頭道:“看來陛下器重江彬,想讓其來當他的侍衛領班,負責陛下的起居生活。到時候你擰公公的地位,可能會大受影響!”
小擰子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用委屈的語氣道:“就算這樣,小人能作何?小人隻能儘量爭取陛下的信任……很多事力所不及,畢竟小人隻是個太監,伺候陛下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啊。”
意識到自己在保護皇帝安全方麵力不能及,小擰子才會如此沮喪。
沈溪道:“陛下吩咐的事情,本官記下了,明日一早本官會去麵聖,跟陛下提及此事……擰公公請回吧。”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您不會是要去跟陛下說及今晚之事吧?您……要是吐露真相的話,怕是陛下會對您產生極大的怨恨,您……務必三思而後行啊!”
沈溪堅持地道:“既然本官做了,就不會藏著掖著,很多事必須挑明,若怕得罪陛下便隱瞞不報,跟一個佞臣有何區彆?”
小擰子想了下,先是點頭,卻又馬上搖頭。
顯然這會兒他的心情也是複雜之至,一邊準備聽從吩咐,任由沈溪去勸諫皇帝,一邊又擔心沈溪跟皇帝鬨翻後他人崛起,自己也被殃及池魚,喪失現在的地位。
因為朱厚照的胡鬨,使得皇帝身邊人都會顧忌自己的利益,小擰子也無法例外。
小擰子道:“沈大人若執意要跟陛下提及,最好換一種方式……總歸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這件事說是江彬所為,其實乃是陛下的意思,針對江彬也就是針對陛下,陛下的脾氣……天威難測,沈大人還是小心為好。”
到最後小擰子已不知該如何勸說沈溪,因為他知道沈溪跟朱厚照和盤托出的話,等於是明擺著告訴皇帝,二人不對付。
本來朝中就有很多人攻擊沈溪擅權,之前朱厚照不相信,但經此一事,皇帝豈能不往這方麵想?
沈溪點頭:“具體分寸本官會斟酌,多謝擰公公提醒。”
小擰子麵上滿是為難之色,將事情再簡單說過,便匆忙離開沈府,對他來說,這個夜晚太過忙碌。
……
……
小擰子匆忙回豹房,本是要去跟朱厚照回奏,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跟麗妃、花妃一起進了寢殿,暫時不會出來。
江彬去了何處他不知,因為此時已是後半夜,他也非常疲累,坐在前院的花台邊,顯得很淒涼,北風呼嘯,他的心卻比身體還要冰冷,非常難受。
“本以為回到京城,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為何現在才發現,情況反倒不如從前呢?”小擰子坐在那兒自怨自艾。
就在他準備起身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眯一會兒時,張永急匆匆過來,到了他跟前時麵色還有些惶恐。
小擰子站起身來:“張公公,有事嗎?”
張永焦急地道:“應該是咱家問你是否有事才對……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麼?找尋擰公公半天,現在才碰麵,聽說你也去了一趟沈府?”
小擰子歎了口氣,搖頭道:“有什麼用呢?之前的事情的確是沈大人所為,而且沈大人明日好像要來豹房直接勸諫陛下,也就是說……這件事馬上就要為陛下所知,陛下還要從蔚州等地調遣地方人馬到京城來加強護衛,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看來陛下跟沈大人的嫌隙……已經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張永皺眉:“沈大人果然如此說的?他準備麵聖,直接向陛下申明此事?”
小擰子道:“你怎不想想,既然沈大人肯將事情告訴你,那就是說他不介意將事情讓世人知曉……你若不去見沈大人的話,或許沈大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你非要去跟他說……唉,你真是自作聰明,讓君臣間產生嫌隙,你才是罪魁禍首!”
“擰公公,你不能如此埋怨啊!”
張永雖然也知道小擰子並不是胡亂攀咬人,但他還是不敢認下這一切來自於自己的過錯。
小擰子冷笑不已:“難道不是嗎?現在朝中已攻擊沈大人擅權,經此一事,陛下對沈大人產生隔閡,以後沈大人的話陛下也就不會再多理會,你想當司禮監掌印,還有將來想求助沈大人幫你辦事,都會變得困難重重,這一切就是因為你多嘴多舌……也不知沈大人怎麼想的,會提拔你來當司禮監掌印,看來是所托非人啊。”
因為小擰子正處於盛怒中,說的話沒那麼中聽,張永的臉色青紅一片,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張永心知,這件事正如小擰子所說那樣,若他不去找沈溪,後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也不會出現這種進退維穀的處境。
張永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擰公公既然說這件事乃是鄙人的責任,你便說如何補救吧,難道鄙人是那種做錯事不知彌補之人嗎?”
小擰子用不屑的目光望著張永:“你張公公能如何補救法?難道要去跟陛下說,其實人是你劫走的,隻是不想讓姓江的搶了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