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六章 按圖索驥(2 / 2)

寒門狀元 天子 18465 字 2024-03-18

張苑皺眉:“聽你這意思,是讓我自行作惡?你是想我給他製造點人證、物證出來,是吧?要不抓幾個倭寇來,強行讓他們認罪,說是跟外戚勾連,再就是找人偽造二人手書,製造一些跟倭寇來往的信件?這……若被陛下察覺,恐怕咱家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苑一邊想對付張氏兄弟,一邊卻又怕被報複,更怕被君王發現真相後遭殃,做事瞻前顧後,一點兒也沒有豁出一切做大事的魄力。

沈溪冷聲道:“那你是想再一次回去守皇陵,是嗎?”

想到之前的辛苦,張苑不由打個寒顫,咬牙道:“就算死,咱家也不回去守皇陵,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如此,很多事就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張公公?”沈溪這才回頭看向張苑,目光淩厲。

張苑跟沈溪的厲目對視,他自己也多了幾分懼怕,相比於對張氏兄弟的那種恐懼,他對眼前這個少年的懼怕更甚,因為他知道,稍微不合沈溪的意,對方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再也沒機會重新爬起來。

張苑道:“具體的事情,還需要沈大人您提點。”

沈溪搖頭:“若什麼事都需要旁人指點,那張公公你永遠都成不了大事,總歸你記住一點,你想製服惡人,就必須要比惡人更加凶狠,否則你隻能被惡人折磨。你是想留在朝中呼風喚雨,還是回去守皇陵,或者下黃泉陪先帝……自己思量吧。送客!”

“我說沈大人……”

張苑還想說什麼,隻見沈溪又轉過身去。

張苑很憋屈,我才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折磨不近人情要趕我走?

趕我走也就罷了,隻告訴我要當個惡人,你也先說怎麼當啊,至少告訴我怎麼才能對付張氏兄弟,又或者如何應付皇帝吧?

沈溪往書桌前走去,語氣強硬:“你若想留在朝中,就必須拿出比外戚更凶更狠的氣勢來,他們最怕什麼,你就從什麼地方著手,回頭自然會有人幫你,你隻需記得時常回你的小院看看,剩下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再不走的話,我就要派人轟你出門了,請勿自誤!”

……

……

張苑本想跟沈溪商量一下誰來擔任兵部右侍郎。

但沈溪完全不給他機會,直接下逐客令不說,還說轟他出門,這讓張苑實在不能接受。

出了沈家門,張苑還在想:“我現在怎麼說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你不尊重我,也該尊重皇上賜予我的身份,給點兒麵子,讓我好下台吧?你這是把我當奴才使喚啊!到底我是皇上的奴才,還是你的奴才?”

“公公,接下來去哪兒?回皇宮嗎?”隨從過來請示。

張苑沒好氣道:“回家,咱家累了,先回去歇著。”

隨從臉上帶著幾分回避,趕緊將馬車趕過來。

回去的路上,張苑還在那兒抱怨不休:“我這大侄子,一身本事,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利用。讓我當壞人,你自己怎麼不當?你若想當權臣,這朝中誰能跟你相比?到時候什麼謝老頭、英國公還不是要在你麵前乖乖俯首帖耳?”

很快目的地到了,張苑下得馬車,外邊氣溫極低,加上光線暗淡,緊忙進了院子。

院子空蕩蕩的,錢氏並不在裡邊。

此地是張苑的臨時居所,距離豹房和東華門都不遠,方便他平日工作起居以及麵聖。他通常都住在這邊,有專人燒水做飯,僅此而已。

就算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苑也好像個孤家寡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後背露給外人,開始變得小心謹慎。

“公公,客廳裡有客人,已經等了您半個多時辰。”一名仆從出來道。

張苑惱火地說:“咱家不在,你們也敢隨便讓人進來?”

仆從道:“說是公公您讓來的,持有公公您的信物,我等不得不信啊;再者公公您不是說過,不能對客人無禮嗎?”

張苑簡直想打人,但他還是耐著性子進了屋子。

昏黃的燈光下,隻見一人站在那兒,等其轉過身時,張苑發現隱約有些麵熟,卻一時間又想不起是誰。

來人卻是本應前往南方公乾的熙兒。

在沈溪最初的命令中,熙兒將跟隨雲柳一起前往江南調查倭寇的情況,但隨後沈溪發現一旦二女離開,京城這邊就沒人主持情報工作了,於是改變主意,讓熙兒留在京城,主要負責京畿地區的調查取證,順帶跟張苑接洽。

雖然熙兒做事未必有雲柳那麼仔細,但到底是沈溪親手培養出來的,在此投靠沈溪前還接受過東廠的訓練,隻需聽命行事即可。

此時熙兒一襲男裝,英氣十足,帶著一種淩人的氣勢。

“沈大人讓你來的?”張苑謹慎地問道。

熙兒道:“張公公,是誰讓在下來,不方便透露,不過這裡有公公您需要的東西,乃是張氏一門通番的證據。張公公請看吧。”

說著,熙兒從懷裡拿出一個油布包裹,放在桌上。

張苑拿起打開看過,發現裡麵全都是一些書稿,他本以為是張氏兄弟所寫信函,仔細瀏覽後才發現不是。

“這是什麼?”張苑皺眉問道。

熙兒道:“乃是謄錄的賬冊,還有張氏一門出貨的清單,時間地點都在上麵列好了,張公公隻需要對照去抓人拿贓便可。”

張苑聽到這裡,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這就好像按圖索驥,連時間和地點都指明了,如果再辦不成事的話,那就是自己作死,沒人幫得了。

“這倒是不錯……你是沈大人的手下吧?”張苑還是想求證答案。

熙兒則態度堅決:“張公公還是不要多問為好,不管是誰,隻要能幫到張公公,不是好事麼?”

張苑微笑著說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咱家先不問你是誰,若是你敢蓄意欺騙,可彆說咱家回頭找到你,讓你生不如死。”

熙兒則根本無視張苑的威脅,道:“張公公可知道這周圍有多少人盯著你?”

聽到這話,張苑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等他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時,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熙兒又道:“不過張公公無需擔心,外邊的人全都是保護你的,但若見異思遷,背叛盟友,他們也會成為勾魂使者。這裡奉勸張公公一句,做事要慎重,三思而後行啊。”

張苑獰笑道:“沈大人可真會安排人做事,不但派人跟咱家說事,還用上威脅的手段?他不怕咱家……”

他本想放幾句狠話,但想到很可能會被麵前這人轉告沈溪知曉,便有些回避,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跟沈溪對抗的資本。

熙兒冷冷地打量他一眼,神情間有些不屑,隨即行禮:“那在下便告辭了。”

“走好,不送。”

張苑也不想送對他無禮之人出門,看著熙兒往院子裡去了。

等人走後,張苑一邊對沈溪的行事方式暗自惱恨,一邊卻仔細查看沈溪提供給他的情報細節。

“這個沈之厚,做事就是跟尋常人不同。”

張苑看過後非常驚奇,“連交貨時間和存放地點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抓一個準?難道他就不怕我將消息泄露給外戚張氏兄弟知曉?”

“是了,他知道我現在不靠他,沒法在朝廷立足,所以他篤定我非跟他合作不可,這小子……永遠都是那麼老謀深算……”

……

……

熙兒離開張府,出門後發現有人尾隨。

對於她這樣經驗豐富的情報人員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簡單幾下便甩開追蹤,又換了兩處藏身點,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趕到第三個地方等候沈溪到來。

快到半夜時,沈溪才從沈家到她所在之地。

熙兒馬上將之前見張苑的情況,以及雲柳南下後反饋回來的信息向沈溪奏稟,這也是她的職責,策劃和組織方麵熙兒沒有那麼高的天分,但在遵命行事上,她的果決和成功率,比雲柳都要高,一切便在於她沒那麼多心思,不會對沈溪的命令進行反思和懷疑。

“……師姐已在最短時間裡過了黃河,不過到江南還需時日,不過我們安插在江南的探子已獲悉消息,南京守備衙門有人被收買,另外南京四十九衛中,也有人跟倭人暗中勾連,倭寇了解我大明衛所駐屯情況,避實擊虛,屢屢上岸擄劫人口,沿海百姓很多被抓出海,離奇的是官府居然不受理這些案子……”

因倭寇猖獗,地方官府相互勾結,一邊防止事態擴大,對百姓生死置若罔聞,一邊繼續隱瞞朝廷,生怕被追責。

但紙終歸包不住火,很多事還是為京師知曉,哪怕不是張苑和錢寧將事情捅出來,也不可能繼續隱瞞下去。

沈溪道:“張苑怎麼說?”

熙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張苑就是她剛見過的“張公公”,連忙道:“張公公似對大人您有所不滿,認為大人是在要挾他辦事。”

聽完熙兒的講述,沈溪道:“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不管讓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儘全力,或許隻有逼一下,他才能心無旁騖做事。現在涉及身家性命,他自己會掂量清楚。”

熙兒問道:“那大人,若張公公拒不配合,是否需要給他一點教訓?”

“這還用得著我來下令?”

沈溪冷聲道,“好好盯著,嚴防他去給某些人通風報信,雖然他現在幫我做事,但他卻不是那種俯首帖耳聽命行事之人,他野心不小,若他那邊有輕舉妄動,你甚至可先把他拿下,然後才通知我!”

“是!大人。”

雲柳不在京城的情況下,沈溪麾下情報係統中最信任的隻有熙兒,所以第一次給予其先斬後奏的權力。

至於馬九等人,始終處在明麵上,跟熙兒的作用完全不同,雲柳和熙兒所做的事基本都是暗地裡進行,隻要沈溪用得上,殺人放火的事情都可以做出來。

……

……

謝遷這兩日查問了一下謀逆案細節,不過因為都是錦衣衛在查,謝遷能探知的情況不多。

楊一清也派人打聽,卻沒什麼收獲。

“……種種跡象表明,這事應該跟外戚有關。”

長安街小院書房裡,楊一清正在作最後陳述,“外戚於西北之戰時控製京畿防務,明目張膽搶劫商賈貨物,高價兜售牟取暴利,陛下回朝後,未被追究責任,雖然之後有所收斂,但依然從事非法貿易,現在看來,外戚似想利用不義之財圖謀不軌。”

謝遷皺眉:“這些話,可有證據?”

楊一清道:“如今連民間都在紛紛議論此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謝遷搖頭:“這怎麼可能?就算外戚做了什麼為非作歹之事,他們也不可能將消息泄露出去,必定是有人暗地裡散播不實言論,試圖打壓外戚的威信,進而對京畿防備做出影響。”

楊一清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太明白為何謝遷會下這樣的結論。

照理說無風不起浪,既然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外戚絕對不可能是乾淨的。

他卻不知,此時的謝遷對沈溪抱有很大的偏見,還有便是因為張太後的緣故,謝遷對張氏一門非常倚重,在皇帝所作所為沒有達到預期的情況下,謝遷心中產生了一種能解眼前困局唯有依賴張太後的想法。

如此一來,謝遷便會不自覺站在外戚的立場思慮問題。

謝遷道:“這種事,不得在朝中談及,若有人造謠,直接法辦。謠言止於智者,若事情傳揚下去,對朝廷穩定不利!”

……

……

謝遷一邊對楊一清做出吩咐,一邊卻擔心事情繼續發酵,會讓更多人牽扯進去,於是找機會進宮覲見張太後。

對於謝遷來說,張太後的位置實在太重要了,能對皇帝形成製約的隻有張太後,或者說現在朱厚照出了什麼狀況,皇位需要有人繼承,隻能由張太後來作決定,未來的明君可能就要誕生在張太後的委命或者調教下。

謝遷很清楚大明的繼位規則,現在朱厚照不務正業,謝遷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張太後督促皇帝回到正軌。

“……謝閣老,您是說現在民間有人造謠,哀家的兩個弟弟跟倭人勾連,想對皇兒不利?”張太後聽完謝遷的講述後,驚訝無比,隨之而來的便是氣憤。

謝遷臉上帶著為難之色:“消息的源頭從何而起,不得而知,但現在民間傳言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張太後一拍桌子:“真是膽大妄為,難道這些傳播謠言之人,不知壽寧侯和建昌侯是哀家的親弟弟麼?他們敢如此造謠?若把指使者抓到,定格殺勿論!”

謝遷沒說什麼,雖然他覺得傳播謠言不對,但還沒要到殺人的地步,大明可從未有過文字獄。

張太後氣憤難平,喋喋不休發泄一通,最後看向謝遷:“謝閣老,你覺得應以何等方式,抓出幕後指使者?”

謝遷道:“太後娘娘,問題是現在陛下正在派人徹查兩位國舅……”

“什麼?皇兒也知道了?”

張太後更加驚訝了,“這……皇兒是否會聽信謠言?那可是他的親舅舅,就算壽寧侯和建昌侯平時做事沒沈卿家那麼得體,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次戰事,不是他兩個舅舅幫他穩定後方?”

謝遷自己也很迷惑,心想:“以前兩個國舅在京城胡作非為,難道太後絲毫不知?或者說太後就算知道了,也不覺得如此做有何問題?”

雖然謝遷對於張氏外戚會謀逆造反並不相信,但對張氏兄弟大發戰爭財卻深信不疑,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好懷疑的,畢竟禦史言官彈劾外戚的奏本不少,其中有許多真憑實據,但通政司把奏本送入內閣後,基本被謝遷擋了下來。

當然,謝遷抱有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算再愚鈍,也不會因為對張氏外戚的倚重,而做一些指鹿為馬的事。

張太後道:“謝閣老,您乃首輔大臣,滿朝文武都信任您,這件事……您可要為張家做主啊。”

謝遷非常為難,他作為臣子,怎麼可能給皇室做主?他來提醒張太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請張太後去督促外戚兄弟,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謝遷也不是說完全不信張氏一門勾連倭寇謀亂造反,隻是現在的局勢下,他不能附和這種說法。

謝遷道:“太後,因涉及陛下欽命查案,而老臣又無法麵聖,陳述此事利弊……所以老臣暫且無法幫到太後。”

“這……”

張太後臉上滿是難色,雖然她高高在上,但要想調遣兒子,還是太過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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