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進豹房麵聖時,因時間有些晚,再加上江彬加強對豹房外盯梢者的清理,城中達官顯貴知道這件事的不多。
不過翌日一早沈溪前往吏部衙門,他剛進門不久事情就傳開了。
沈溪之前曾答應皇帝在謝遷回朝後便履約吏部尚書,這件事有不少人知曉,但因沈溪食言,很多人覺得沈溪至少要回避到年後,誰知年前便走馬上任,讓很多人始料不及。
一些本來就對沈溪兼兩部尚書頗有微辭的官員,開始奔走相告,大肆串聯,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針對沈溪的第二輪聲討。
激流似乎正在醞釀中
沈溪自己則很輕鬆,既然親口答應了皇帝,沒理由再次食言,回朝並不需要做太多事,隻需到吏部衙門跟兩位侍郎,即左侍郎孫交和右侍郎王敞打聲招呼便可。
對於孫交來說,沈溪多少有些陌生,畢竟此前從未在一起共事過。
但王敞那邊就不一樣了,畢竟沈溪算是他的“老上司”,沒什麼隔閡。
從年歲上來說,孫交和王敞都年長沈溪太多,但從朝中官爵上,他們落後沈溪一大截。
吏部大堂,正在召開簡單的會議。
吏部主要官員,包括司務、主事、員外郎、郎中等都來參加會議,麵對一群之前未曾共事的手下,沈溪顯得很平和“諸位,本官到吏部履職,乃是奉皇命行事,你們不必拘謹,以後一切照舊,主要事務仍由孫侍郎和王侍郎完成,我隻負責用印。你們大可當我是來走個過場的”
沈溪這話說得太過直白,讓人覺得不像是來履職,倒是來交托權力的,在場的人不由麵麵相覷。
就算各部衙門的確都是二把手做實事,你這個老大也不能把話說這麼直接,你讓下麵的人怎麼想
王敞臉色多少有些尷尬,笑著打起了圓場“諸位好好配合沈尚書,將手頭的事情做好,就算是為朝廷效忠。大家以為呢”
“對,對。”
一群人點頭附和。
在場沒一個比沈溪年輕,哪怕是中下層官員也都三十歲往上,吏部本就在六部中處於最高級彆,想要進來任職非常困難。
沈溪在一群人中顯得很突兀。
最年輕,卻官職最高,偏偏在場的人還沒有誰敢輕視。雖然沈溪看起來年輕,卻是經曆九年考滿的官員,在朝已屬於老資曆。
孫交道“沈尚書,吏部如今積壓的官員考評相對較多,年底前又有一些地方出缺,亟需補充官員”
沈溪看著孫交道“孫侍郎在吏部任職多年,有著豐富的經驗,比之我這個後生強多了,這些事便交由你跟王侍郎來辦,隻需將最後方案交給我過目,等我用完印轉交陛下禦覽便可。”
“這”
孫交覺得很尷尬。
雖然以前也是這麼回事,尚書隻負責最後拍板,可能用印時連具體內容是什麼都未必知道,但由沈溪口中說出來,還是覺得太過刺耳。
王敞笑道“既然沈尚書如此定奪,那我們照辦即可,若是諸位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找老朽詢問沈尚書大病初愈,諸位要體諒他的辛苦才是。”
“有理,有理。”一群人紛紛出言附和。
王敞話裡的意思,是讓吏部官員識相些,彆沒事老去煩擾沈溪,至於沈溪是否真的大病初愈沒人知道,但有一點他們很清楚,那就是現在沈溪身兼兩部尚書,必然公事繁忙,再加上沈溪在吏部屬於初來乍到,可能分心無暇,所以需要靠兩位侍郎來擔待。
沈溪看著在場之人“既然大家夥兒都明白該如何做,本官也就不贅言了,總之都是為陛下效命,隻要勤懇本份,本官不會蓄意刁難,大家互相理解便可。”
沈溪的話說得淺顯直白,在曆屆吏部尚書履職會議上,他算是最平和的一個,感覺不到有任何架子。他這番話其實是告訴在場這些人,你們彆把我當作高高在上的尚書,就當我是普通人,咱有事說事,既不要搞個人崇拜,也不要處處針鋒相對。
一些本來對沈溪不太熟悉的人,此番見麵印象都很不錯。
沈溪通過一係列舉動,把吏部中上層的官員拉攏過來,就算不支持他的也會選擇暫時充當中立派。
而那些中下層官員,反倒有很多剛進入官場不久,年輕氣盛的存在,這些人聽信謝遷等人傳播的“沈溪兼職兩部尚書亂了朝廷規矩”等言論,對沈溪的敵對情緒依然很強烈。
但沈溪作為尚書,他們基本上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吏部和兵部任職的官員,多少收斂了些,謹言慎行,否則沈溪可以直接讓他們京官變外官,被外放後也未必有好日子過。
留在京城過舒心日子多好如果仕途起步便外放為官,既辛苦,又遠離朝廷中樞,跟被發配差不多。
最佳的升遷路線莫過於在六部打拚到主事、郎中級彆的官職,然後下到地方直接任知府或者提提刑按察使司、承宣布政使司衙門任主官或佐貳官,讓履曆變得豐富些,過個幾年回京城擔任寺司衙門主官,然後再到六部任侍郎,一步步走向朝廷中樞。
會議結束,其他人離開,王敞和孫交留了下來。
孫交拿著一些公文過來,殷切地說道“沈尚書,這是今年官員的考評結果,您看是否合適”
大明官員考察非常複雜,丘浚所著大學衍義補曰“官滿者,則造為冊,備書其在任行事功績,屬官則先考其長,書其最目,轉送禦史考核焉,亦書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狀,書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稱,二曰平常,三曰不稱,既書之,引奏取旨,令複職,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計三考所書者,以定其升降之等”。
考察遵循兩大原則。
首先,依職掌事例考核升降。即依照大明朝廷對中樞到地方各衙門設置以及官員管理的具體辦法決定官員的升降去留。
為嚴格官員考核秩序肅清吏治,朝廷頒布了一係列官吏管理條例,如到任須知、責任條例,加強考核立法,以做到有法可依,秉公考核;
其次,重視實績,即主要是以官員在任職期間的政績為依據,重視官吏在任期間的德業表現。
具體方法是將官吏的政績考察清楚,記錄在冊,以此作為官吏升降去留的依據。
同時,考核有京考和外考之分。
關於京考,明會典有雲京官四品以上“九年任滿,黜陟取自上裁”,“凡在京堂上、正佐官考滿三年、六年,俱不停俸,在任給由,不考核,不拘員數,引至禦前,奏請複職”。
也就是從四品及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掌握,九年任期屆滿,由皇帝直接裁決其升降去留。
京官五品及以下各衙門主官、屬官,先由本衙門正官考核,再報都察院、吏部複考。
外考也就是地方官考核。
明會典同樣有記載“布政司四品以上、按察司五品以上,俱係正官、佐二官。三年考滿,給由進牌,彆無考核衙門,從都察院考核,本部複考,具奏黜陟,取自上裁”。
考核需要官員“自陳以取上裁”,但吏部在官員自陳前,會根據都察院的調查以及各衙主官的意見,按季度撰寫官員在任期間的政績狀況的材料存檔,隻要兩相對照,基本可以判斷一個人官做得如何。
對於官員寫的自陳書,吏部可操作空間很大,要是吏部尚書看了說你不行,你肯定就不行了,一旦考核定個平常或不稱職,就無法獲得升遷,嚴重的會直接讓你致仕管你幾歲,三年當官得差評基本仕途就到頭了。
官員考核製度,對於維護大明王朝的統治起到一定積極促進作用。
首先,獎勵勤於政事、政績卓著的官員,查處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的官員,使得官僚隊伍不斷更新,一批批年輕有為的新進官員得到賞識和重用,有利於提高行政機構的工作效率。
其次,獎勵公正廉明、潔己愛民的官員,懲處貪汙**、違法違紀的官吏,這樣有利於激勵官員廉潔奉事、守令畏法,從而澄清吏治,使官場風氣煥然一新。
最後,重視官員任職期間的政績,以其在職時的所作所為作為考核依據,決定官員升降去留。這樣一來,官員都會十分重視自己的政績,而各司其職,各負其責,為朝廷政令的貫徹實施了一個良好的環境。
但所有的製度都無法做到絕對公平公正,考核自然也存在一定弊端。
比如官員行賄受賄,以權謀私而徇私舞弊,導致考核結果不實,無法作為獎懲的依據。這種結果的不實,主要有兩個方麵的原因
其一是被考核的官員,因政績不佳、犯下大錯,害怕考核導致自己被罷黜或降職,還有一些官員濫用職權,從而為了一己之私阻撓考察;
其二是來自考察官,考察官員屬於朝廷命官的一部分,他們與被考察者同朝為官,或是明哲保身,不願意揭發某些官員的不法行為。或是不履行職責,不做調查核實而隨心所欲的做出考核結論,應付了事。
更有甚者,考核結論由他人代寫,恣意妄為,這就使得考核結果根本無法作為評價官員的依據。
正因為如此,吏部尚書這個職務看起來沒多少油水,但由於掌握的權力太大,隻要筆頭稍微鬆一鬆,就可以決定一個官員的前途和命運,所以隻要稍微貪心些,僅收受的禮物便足以發家致富,甚至富可敵國。
就算是那些清正廉明的官員,也都想通過巴結吏部尚書的方式來獲得優異的考核成績。
就算擁有如此權力,沈溪對考評結果依然是漠不關心,他擺手道“既然已出結果,本官就不多加以乾涉了,之前何尚書在的時候,吏部便在諸位同仁打理下,井井有條,我作為一個後輩,過來更多是為了學習,兩位都很有經驗,很多事需要你們指點。”
沈溪越是客氣,孫交越覺得彆扭。
王敞倒覺得稀疏平常,到底他跟沈溪相處有一段日子了,對於這個上官的性格和脾氣了解得很深。
王敞衝著孫交笑了笑,此前他便就沈溪的性格對孫交有過描述,讓他不用太緊張。
孫交道“還有一些官員的考評,本要放到年後,但近來天氣放晴,如果年底前能完成考核,他們可以及早離京,回家過年是否有必要加快進度,及早完成考核”
沈溪問道“若要完成考核,他們必須來一趟吏部,是吧”
孫交點頭道“同品階的人會一起前來,一次七八人,一天最多能考評三四十人左右,所有考核完畢,大概需要半個月左右。”
沈溪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加快考核速度,誰都希望早些回去過年,就算年前來不及走,年後也能早點兒離京,家住在江北的還能回去過個上元節。這樣吧,讓他們自己辛苦一些,小年後,將他們分成兩批,直接到吏部來完成述職和考核,若年後有外派差事的,可以等過年再來,其餘的在年底前拿出結果,讓他們及早回任所。”
當沈溪說完這話,孫交和王敞不由對視一眼。
之前沈溪還一副不問政事的樣子,但現在態度突然來了個大反轉,本來需要半個月完成的吏部考核,沈溪卻說要在兩天內完成,顯得太過激進。
孫交正要說什麼,王敞卻插話“既然沈尚書如此說了,那咱還愁什麼年前能解決的事,就彆拖到年後,不然到上元節前各衙門都在休沐,那些人怕是要到正月底才能踏上歸途,儘量簡化政務也是善政嘛。”
王敞屬於與世無爭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