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謝遷將情況大致跟楊廷和一說,楊廷和為難地道:“此案很有可能涉及外戚張氏一族,即便非陛下禦審,若是由沈之厚來審問此案,怕是不會讓張氏一族好過。”
謝遷道:“照你的說法,勾連倭寇和海盜,甚至卷入謀逆案,乃是事實,壽寧侯和建昌侯怎麼都逃脫不了乾係?”
這問題讓楊廷和不好回答,黑暗中,他幽幽歎息:“具體是什麼個情況尚不知曉,但不出意外的話,恐怕就是如此了。”
突然間,馬車車廂裡一片寧靜,倒是外麵隨處可聽到鞭炮聲,還有人在街道開闊處放焰火,京城裡一片熱鬨的景象。
楊廷和實在受不了這種安靜,撥開車簾看了出去,發現有不少衙差在維持秩序……當天順天府和宛平、大興兩縣公差最為忙碌,火龍隊全體取消休息,隨時聽命,防止意外發生。
過了許久,謝遷道:“現在無論外戚是否牽扯進案子,總歸不能讓陛下降罪懲戒……這也算是對先皇和太後有個交待。”
這話算是一種基調。
先不論張氏兄弟是否有罪,一定要讓二人脫罪,更像是一種包庇和縱容。
……
……
夜色漸濃,京城內越發熱鬨,百姓們都在自家門口放鞭炮,加上那些圍觀的孩子,新年氛圍很是濃烈。
京城到底比地方更為繁華,哪怕大明中原和江南沿海有盜亂,但對於京城百姓來說,這跟自己沒多大關係,這些亂事根本不會威脅到城內人的安全。
天子腳下,求的就是一個安穩。
華燈初上,朱厚照一行殺氣騰騰到了沈府,讓守門衛兵驚恐不已……當天是新年,朱起和朱鴻父子不在,而沈家主要管事都放了假,回去吃團圓飯,朱厚照的到來讓沈家門口亂成一團。
不過很快沈溪便聞訊出來,見到朱厚照站在門前台階下,正打量沈家門楣,趕緊上前迎接。
朱厚照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禮,今天權當朕是個閒人,到你這裡過年來了。”
皇帝剛從豹房出發沈溪便已得到消息,隻是他必須要表現出對此完全不知情的模樣,否則隻會引發不必要的猜疑。
關於朱厚照的來意,沈溪也很清楚,這小子哪裡是來蹭年夜飯,分明是來搗亂,不讓人過清靜年。
沈溪請朱厚照到了沈家正堂,同時進來的還有江彬、小擰子和一乾侍衛。
原本昏暗的堂內,燃起十幾枝蠟燭,朱厚照往周圍看了看,有些奇怪,問道:“先生,這裡剛才有人嗎?”
沈溪道:“沒有。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皺眉不已:“為何這裡如此暖和,好像生有火盆,但又好像不是。”
對於朱厚照來說,理解不了沈家正堂到大冬天晚上居然溫暖如春,這讓他覺得很神奇。
沈溪沒法跟朱厚照解釋太多,當年他接手這棟房產後,便安排人將家裡重新裝修了一下,尤其是增加“供暖係統”,說白了就是造了個小鍋爐,然後用熱水管與各個院子相連,每個房間撞上暖氣片,這比之以前燒火爐要安全和便捷許多,最重要的是能統一進行供暖。
沈溪回道:“陛下可有留意到這些彎彎曲曲的鐵管子?裡麵都是水,夥房那邊派人燒水,如此整個宅子都被熱水管包圍,就算寒冬臘月屋子裡也不會太冷,夏天的話水裡加入冰塊,又會涼爽許多。”
“這個好,這個好。”
朱厚照馬上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道,“回頭給朕也建造一個,皇宮先不用裝,先在豹房試用……這冬天實在太冷了,每天朕就算躲在房舍內,也還是覺得冷……有了這些東西,朕就算穿得少一些也不用擔心染上風寒……”
沈溪行禮:“臣回頭便讓人安排。”
朱厚照眉開眼笑:“真沒想到,剛到沈先生這裡就發現好東西,這下可解決了朕的大麻煩……小擰子,回頭聽從沈先生吩咐,把這件事給落實了,如果工程量太大的話,優先把朕常去的地方給裝上。”
“遵旨。”
小擰子笑眯眯地應承下來,這件事做成將會是大功一件,由不得他不上心。
朱厚照似乎穿得有些多,一把將袖子擼起來,顧不上什麼皇帝的體統,端坐在那兒,道:“先生,朕也就不跟你多廢話了,今日朕來是想你儘快把逆黨案審結,讓朕可以安心過個年。”
沈溪有些詫異,問道:“陛下要親自過堂問案?但似乎……不該來寒舍才是……”
朱厚照道:“審案嘛,隻要主審人選定下來,在哪裡過堂不過是走個形式,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一些人的罪行……朕已派人去通知大理寺,讓他們派官吏和衙差過來,隨時聽候調遣,朕還派人通知朝中相關衙門,讓他們配合……”
說話時,朱厚照表現出一股強大的自信,好像什麼事情都已安排妥當一般,沈溪點頭道:“不知陛下準備如何審問案情?”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朕安排先生作主審,想來這會兒先生已經知道哪些人涉案了吧?比如說……兩位國舅?”
這已經不算暗示,而是直接鎖定目標。
江彬和小擰子相互瞥了一眼,明白就算張氏兄弟沒涉案,當天朱厚照也要找證據證明二人有罪。
沈溪有些遲疑,皺眉道:“暫且證據不是很充足,不過既然陛下決意要禦審,有些罪證可以在公堂上提取……如此,今日就先請壽寧侯和建昌侯來問案?”
朱厚照黑著臉,冷冰冰地道:“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以前刺殺先生,朕就放過他們一馬……錢寧已查到,二人跟倭寇勾連,竟在東南沿海島嶼上私自訓練軍隊,跟倭寇勾連,殘害百姓,下一步可能就要謀害朕!哦對了,之前豹房發生了刺殺朕的案子,雖然陰謀不成,但已查清跟倭寇有關……如此說來,多半也跟朕那兩個吃裡扒外的舅舅脫不了乾係。”
按照朱厚照的說法,已不再是探討案情,更像是直接給張鶴齡和張延齡來個蓋棺定論。
沈溪對這些事很難評斷,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還是皇帝家事,不該由他這個外臣多加乾涉。
朱厚照問道:“先生準備審案?”
沈溪道:“既已查出部分事情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關,就該趁早搜集證據,不過今日派人圍了兩家府宅,怕是他們已有所警覺,可能做出毀壞證據之事。”
朱厚照一拍大腿:“哎呀,朕怎就沒想到呢?江彬,你就沒派人進去查查?”
江彬人有些發愣,他看著沈溪,目光中滿是委屈,大概想辯解說,這圍困兩位侯爺府宅還是您老親自下達的命令,怎麼現在反倒在陛下麵前告狀?
江彬這邊還沒回答,沈溪主動接過話茬:“不過想來,壽寧侯和建昌侯之前便已有所警覺,恰恰圍了二人府宅後,他們才會有所異動,正好給了獲取證據的機會。微臣一邊將案情放緩,一邊派人盯著侯府周邊街道,如今已證實之前有人私自潛出建昌侯府,與一批形跡可疑之人出了京城,差不多是時候收網了。”
朱厚照樂嗬嗬地道:“朕就說嘛,沈先生做事與眾不同,這才叫高明,連審案都可以做到虛虛實實,讓那些狗東西掉以輕心。江彬,你馬上帶人去,將賊人捉拿歸案,朕要親自審問這些罪人!”
……
……
從方方麵麵的情況看,朱厚照已經鐵了心要把他兩個舅舅扳倒。
至於壽寧侯和建昌侯具體做錯什麼事情其實已無關緊要,本身建昌侯張延齡又跟倭寇有勾連,誰也沒冤枉他。
沈家不由熱鬨起來,不但朱厚照帶來的侍衛在辦事,沈溪的侍衛,以及從京城三司和城防衙門征調來的人也都各司其責,遠近幾條街道被燈籠和火把照得透亮。
當謝遷帶著楊廷和、楊一清抵達沈家門前時,隻見沈家門口已儼然如宮門一般,戒備森嚴,幾人根本就無法靠前,不過卻有個小太監站在那兒,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隻等著去傳報。
“三位大人,您們怎麼來了?”小太監過來打招呼,似乎認識三人,但三人卻對這小太監有些陌生。
謝遷道:“勞煩小公公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我三人來請求麵聖。”
小太監為難道:“三位大人還是莫要進入沈府,今天之事……尚需對外保密,三位大人的請求有些莫名其妙,讓小人不知該如何應答。”
謝遷很著急,隱隱有發火的跡象,楊一清卻心平氣和地道:“那小公公進去通知沈尚書一聲便可,就說故友求見。”
“這個……”
小太監往旁邊的侍衛身上看一眼,遠處還有朱鴻在大門口往這邊眺望。
謝遷順著小太監目光看過去,隨即有些著惱,不過卻見到朱鴻往院子裡進去,氣息變得有些粗重,卻未再為難眼前人。
沈家正堂,朱厚照還在優哉遊哉喝茶,好像在沈家審案是很有趣的事,等候抓人的同時,他還饒有興致詢問關於沈溪製造的供暖係統的情況,好像要把知識學會了,自己來當工程師一般。
便在此時,門口小擰子跨進門檻:“陛下,沈大人,內閣謝閣老、楊大學士和戶部楊尚書在外求見。”
朱厚照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他們來此作何?朕要審案,關內閣和戶部什麼事?”
沈溪道:“既是提審皇親國戚,謝閣老帶人來問問,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不必著急。”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似乎是給沈溪的麵子,未再繼續多問,當即吩咐:“小擰子,你親自出去跟他們說,朕今日很忙,要審問一個潑天的大案,讓他們先回去,有什麼事等回頭朕會親自跟他們說明。”
以朱厚照皇帝的身份,說出這番話已算很給對方麵子,平時朱厚照做事根本不與人解釋,現在還知道說回頭把事情詳說,有點對天下人有個交待的意思。
在沈溪看來,這也算是皇帝的一種進步。
“是,陛下。”小擰子領命退下。
等門關上後,朱厚照罵道:“真是不知好歹,怎麼朕做什麼事情他們都陰魂不散纏上來?不過這暖氣還真不錯,小擰子進進出出,也沒帶走多少熱氣,要是京城家家戶戶都能裝上這東西,那不是所有人一整個冬天都可以處於暖洋洋的狀態?”
沈溪道:“陛下,造價還是太高,技術上也不完善,隻能在部分區域施行,無法做到大麵積覆蓋。”
朱厚照嘿嘿笑道:“朕也知道完全覆蓋有些難度,這隻是一種美好的設想罷了,就算一時沒有成功,留個念想也好嘛。這幾天先把朕那裡給裝上,讓朕過個暖冬再說,不然的話……這鬼天真是凍死人不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