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皇帝後,張苑馬不停蹄去見沈溪。
這幾天張苑正苦於沒有理由見沈溪,生怕沈溪有什麼計劃不知,讓自己落於下風。
他最擔心的是小擰子和張永等人跟沈溪摻和在一起,從皇陵回到京城後不久他便調查清楚眾太監跟沈溪的關係,發現小擰子跟張永曾得到沈溪支持,甚至張永險些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
張苑到沈家,這次沒有大意,一路小心謹慎地到了書房,沒有看沈溪的手稿和書冊,坐在客座上喝茶等候。
過了許久,沈溪從內宅出來,張苑主動起身行禮。
“……中原戰場有消息了。”張苑行禮後,湊上前低聲說道。
沈溪點頭:“意料中的事情,陸侍郎領兵作戰頗有一套,此番得勝乃是他運籌帷幄的結果。”
張苑驚訝地問道:“難道不是你在背後指點之功?”
沈溪瞟了張苑一眼:“此話從何說起?本官近來都在府中安心靜養,少問軍情,為何要說是我在背後指點?”
張苑笑道:“其實沈大人不必如此在意,你就說是自己指點又如何?陛下才會相信陸侍郎的用兵韜略,有功勞你來領,有過錯旁人承擔,這種好事誰不願意?”
“嗬嗬。”
沈溪冷笑不已,“就怕事與願違,旁人以為是我沈某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了功勞不落在我身上,一旦有過錯和失誤,卻往我身上推,到頭來我身在府中還要背黑鍋……這樣可不行!”
張苑怔了怔,仔細一想才明白沈溪的意思。
陸完是沈溪舉薦去領兵的,陸完代表的沈溪,陸完現在取得功勞,旁人都會稱頌,甚至連皇帝都不自覺將功勞推到陸完身上,忽略沈溪的作用。
但若陸完在外領兵有了差錯,天下人都會談論陸完因何出兵,會把責任往沈溪身上推,到時沈溪難辭其咎。
張苑道:“沈大人,有些事咱家不隱瞞你,之前咱家跟陛下提及陸侍郎這一戰的功勳,陛下覺得大為不妥,輕兵冒進乃兵家大忌,陛下不想為了幾個毛賊,而令京城處於險地,也是咱家說或許是沈大人您力主接戰,確保可萬無一失,陛下態度才有所改觀。”
沈溪語氣冷漠:“這不正好應了本官剛才那句話麼?”
張苑歎了口氣道:“還是陛下信任你,這次你不領兵而讓陸侍郎領兵,多少有些犯險。其實你出去一趟也無妨,從北邊到南邊,一路奏凱,最後平海疆來個衣錦還鄉,何等榮光?地方官員對你的孝敬不會少,金銀珠寶美女珍玩不是應有儘有?”
沈溪打量張苑道:“這是你的意圖吧?”
張苑笑道:“若是咱家有沈大人的本事,早就主動請纓帶兵出征了,不過現在咱家在陛下跟前做事,要在朝中處理那麼多公務,哪裡能抽開身?不然的話,跟著沈大人您出去走一趟,做個監軍,也有不少油水,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溪對張苑的話置若罔聞,搖頭道:“若無他事,本官要安心休養,便不多招待了。”
張苑道:“何必著急呢?陛下之意,是想讓你針對中原戰場製定一係列軍事計劃,由朝廷負責調遣地方人馬,幾路進剿兵馬相互協同,共同消滅匪寇……這件事非你出馬不可,旁人誰有那能力?”
……
……
不親自領兵卻要在背後運籌帷幄,哪怕君臣間有嫌隙,這種差事也必然會落在以知兵著稱的沈溪身上。
沈溪對此很無奈,本可以直接推手不管,但文官集團肯定會拿這件事攻擊他,你一個文臣為了跟皇帝置氣連天下蒼生福祉都不顧,忠孝節悌的儒家思想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沈溪深刻領會到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對他來說,眼前的事並未有多難,不過再上幾道奏章的問題,至於張苑言外之意想讓他出謀劃策對付江彬,沈溪全當不知。
次日沈溪準備好奏本,交到通政司,接下來又可以輕鬆幾天。
文臣武將領兵在外,不可能完全受朝廷節製,而且他上奏不過是建議朝廷如何做,最終的決定權在朱厚照身上。
沈溪身為休沐在家的兵部尚書,沒有直接調動兵馬的權限,而朱厚照對這些事似乎也沒那麼在意,直接讓張苑安排五軍都督府的人處置。
如此一來,為難的變成了五軍都督府中的勳貴,張懋本來想在家裡躲清靜,沒事下下棋溜溜鳥,但現在中原戰情緊張,他不得不在京城各處跑,不但要去兵部串門兒,連謝遷家裡也要拜訪。
謝遷雖然接見了張懋,卻沒有深談。
謝遷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行軍作戰兵馬調動上遠不如沈溪有本事,他給張懋的建議是直接去找沈溪問策。
一旦朝廷太平無事時誰都想把沈溪踩下去,可一旦大明疆域內出現戰亂,誰又都把沈溪當作是救世主一樣對待,連謝遷都無法免俗。
二月二十八,朱厚照下禦旨,讓馬中錫配合陸完進兵,等於說是陸完當主帥,馬中錫負責打下手。
之所以朱厚照會下達這樣的聖旨,乃是張苑一直在皇帝跟前告狀的結果,因為張苑想借助打壓馬中錫的威信來進一步打壓江彬和許泰,雖然他沒直接說江彬和許泰在行軍中拖延和滯緩,卻變相讓朱厚照知道,除了陸完這路人馬進軍順利外,其餘人馬接連受阻,未有寸進。
“……北上的這路叛軍二十萬是有的,就算一群草寇,也對朝廷有威脅,聽說叛軍拖家帶口,老弱婦孺負責後勤,運送糧草,簡直是全民皆兵……”
司禮監內,張苑對張永、高鳳和李興說著話,顯得很有主見,但其實很多內容不過是把下麵呈奏上來的東西總結一下,至於具體策略他基本是門外漢,隻知道聽從皇帝或者沈溪的安排,再或者把所有事交給陸完做。
高鳳和李興在軍事上沒有天賦,隻當旁聽,而張永則低著頭不言不語,如此一來其他人不由自主往張永身上看。
連張苑都知道,司禮監中最知兵事的人非張永莫屬,不但因為張永屢次跟隨沈溪出征,也在於現在張永手上有一定兵權。
張苑說了半天,拿起桌上的茶水道:“咱家口水都說乾了,你們倒是拿出個主意來,彆在那兒裝啞巴!”
高鳳道:“張公公,您讓咱家如何說起?出兵之事,要麼是陛下下旨,要麼是聽從沈大人的意見,咱這些身體殘缺之人本就不該牽扯進去,若說咱太監中有懂這些的,怕是要找穀公公和馬公公吧?”
從弘治帝開始,大明朝還是出了幾個有本事的太監,懂兵的並非隻有張永一個,還有馬永成和穀大用。
張苑沒好氣地道:“咱家馬上就要跟陛下談平亂之策,你們一個個這麼裝糊塗,怎麼屁大的建議都沒有?”
張永這才抬起頭來說道:“其實高公公說得不錯,軍機大事還是沈大人最明了,他雖然休沐在家,但最近也上了不少奏疏,應對各地叛亂都有建議,該多聽取他的建議,咱這些人還是少摻和,若出了什麼問題怕是承擔不起。”
這次不但高鳳點頭,連李興也跟著附和,在提議這種事情上,他們達成一致意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一概裝啞巴。
張苑氣惱道:“沈大人為何休沐在家,難道你們不知?”
張永跟高鳳對視一眼,張永道:“到底是為何,咱家不好說,那是陛下跟沈大人之間的事,張公公若是覺得沈大人不在朝有所不便的話,也可以在陛下跟沈大人之間做出斡旋,早些化解嫌隙才是。”
張苑冷聲道:“一個個說風涼話倒是在行……咱家就明說了吧,這次陛下不但要平亂,還要倚靠沈大人和陸侍郎外的人來平亂,之後就會栽培出幾個權傾朝野的人物……你們都知道是誰吧?”
即便三個秉筆太監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會兒也要裝糊塗,便在於他們跟張苑之間的利益關係不是那麼緊密,怎麼都不肯出謀獻策。
“那又如何?”張永道。
張苑黑著臉:“就算不是火燒眉毛,眼看火也要燒到身上來了,你們一個二個還在這裡裝蒜……咱家是不會把你們怎著,但若有外人得勢可就不同了,以後你們誰有資格去見陛下?他便代表陛下的意誌,要你們生便生,要你們死便死,總歸不得好死!”
無論張苑把問題說得有多嚴重,三個秉筆太監都一臉淡漠,好像張苑所說的事跟他們全無關係。
李興歎了口氣道:“張公公,您說的人不就是江彬嗎?他到底身上帶把兒的,就算再有本事,真能取代咱們不成?你說他會舍得把那把兒給切嘍?”
張苑氣惱地道:“一個個都沒見識,真以為在陛下跟前活動一定不帶把兒?那是幾時的舊觀念?錢寧之前不照樣得陛下寵幸?”
“錢寧現在不沒機會靠近陛下了麼?”李興樂嗬嗬問道。
張苑正要繼續罵,張永道:“陛下跟前服侍是否需要淨身,跟張公公是否去請教兵部沈尚書無關,既然張公公不去問,那就是說有些事陛下不想跟沈大人商議……先把話挑明,咱也可以坦誠說事。”
張苑不好作答,對於朱厚照跟沈溪之間的關係,還有他私下裡的謀劃,他不打算跟眼前幾個人說明。
高鳳年老持重,出來說和:“行了行了,少吵吵兩句,都在司禮監任職,咱不該自亂陣腳……誰懂軍情誰去說,在下這把老骨頭,籌備陛下大婚之事便已忙得不可開交,還要在春夏之交讓沈小姐入宮……事情倉促。幾位,在下先告退了。”
說話間,高鳳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卻被張苑攔了下來。
“怎的?張公公還有事?”高鳳問道。
張苑道:“高公公,明說了吧,陛下現在不想什麼事都靠沈大人,咱家也不想全靠他,陛下越是寵信誰誰就容易恃寵而驕,居然連陛下都敢威脅!咱都是宮裡的老人,道理該都明白,有些事陛下希望咱能分憂,你要是什麼都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
張永在一旁不屑地道:“問題居然上升到不忠不孝的高度了?”
高鳳苦笑道:“咱都少說兩句,這不……誰有主意的,趕緊跟張公公提幾句,這事就算過去了。”
張永驕傲地道:“既然張公公問了,那咱家便說兩句。沈大人調陸侍郎領兵,便說明他對之前陛下任用的人不滿,沈大人不親自領兵,便以陸侍郎為其替身,也便是說陸侍郎的功過跟沈大人休戚相關,陛下現在要調江彬等人統率的西北人馬配合陸侍郎進兵,但陸侍郎以兩千人馬便能擊退叛軍數萬人馬……證明叛軍的確是一群草寇……”
當張永談及正事,頭頭是道,儘管他所說的很多流於表麵,卻可做到有理有據。
“……若想平叛,又要讓姓江的寸功不得,就該建議陛下各路人馬皆歸陸侍郎統調,再暗中跟陸侍郎交待,算計姓江的一把……”
當張永說完,在場幾人麵麵相覷,連張苑都不說話了。
雖然都知道是這麼個理,但都覺得張永把話說得太過直白,若是傳到皇帝耳中,張永一定吃不了兜著走的。
“這可是你說的,咱家便按照你說的辦。”張苑不想惹一身騷上身,語氣帶著嘲弄,似乎等著看張永的好戲。
張永則顯得無所謂:“便是咱家所言,那又如何?不過咱家要提醒張公公一句,在軍事上不問沈大人的結果,就是事後被沈大人記恨,那時候可彆怪咱家沒提醒過你。”
張苑笑道:“這些不需你張某人擔心。”
言罷,張苑帶著誌得意滿往乾清宮而去。
張苑走後,高鳳和李興明顯鬆了口氣,高鳳道:“你又何必跟他置氣?他就是想難為咱,讓咱沒好日子過。”
張永不耐煩地道:“與其在京受氣,不如在外監軍,咱家非要吃他的閒氣不可?”
李興問道:“張公公這是準備出外監軍?以您這身份,怕是隻有沈大人出兵時,才能勞動您吧?”
張永道:“誰出兵不一樣?咱家便主動跟陛下請調,大不了去給陸侍郎當監軍太監,為國效命難道還要分給誰效命?但若是沈大人出兵,那自然更好了,軍功唾手可得,咱家還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