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想說什麼?”
“酒很多,但由於以前沒這樣的事,所以,監獄裡沒有專門酒窖,它們隻能被臨時堆放在一間騰出來的牢房裡。”
“說下去。”
“酒是易燃品。”
庫克眯起那隻獨眼:“有點兒意思了。”
傑米的一半臉藏在陰影裡,聲音壓得極低極低:“拜財務官大人的厚賜,我現在能在監獄裡自由活動。而我有一些消息,知道當國王大婚的那天,牢裡還會舉辦一些慶祝,就像過節一樣。到時候,獄警們總會稍稍放鬆警惕。假如……此時,牢裡不幸失火,同時,再有一群犯人齊心合力地往出衝……”
庫克麵無表情,用那隻獨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微笑起來:“傑米,傑米,想不到你居然不是那種隻有一張漂亮臉蛋兒的小花瓶呀!”
然而,在這樣的感歎後,他卻並沒有同傑米達成共識,反而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也許這事是有幾分可行性,但我有什麼好處呢?”
“出獄,自由,這不是好處嗎?”傑米有些驚訝。
庫克又一次微笑起來:“親愛的,要這麼說,咱們可談不成了。況且,你是不是高估了一個獄警的能力?那個叫弗萊德的狗雜種也許是能阻止我一時,但他不可能永遠阻止我。隻要那些貴族還想撈錢,特赦令就還會有的。所以,我為什麼要冒這種風險去越獄呢?”
傑米聽見這話,心頭一緊。
但他不會輕易認輸,當即也裝出了不慌不忙的樣子,極力不讓人看出心中的急切來,緩緩地邊思考邊笑著說:“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那就當我找錯了人吧。反正這事做不做,其實於我也沒什麼太大妨礙,雖在牢裡沒自由,可我也不是那麼急,隻因財務官大人也算待我不薄了。”
他這麼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居然準備轉身往外走了。
想不到對方談不妥就真打算離開,庫克不由露出一絲驚訝和猶豫,正想要不要叫住對方時……
傑米已經快走到牢門前了。
這時,他突然轉身,像是想起了什麼地說:“對了,相識一場,我得提醒你一下。庫克,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再次拿到特赦令前,是要一直待在牢裡的。而弗萊德不是什麼心胸大度的人,他一心隻想報複你。所以,你在牢裡多待一天,就等於多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彆人的刀下一天。”
說到這裡,傑米饒有興趣地笑了起來:“哎呀,聽起來怪有趣的。你猜,一個犯人,究竟要怎麼防備,才能防住一個獄警呢?說實話,我對這一點兒還蠻好奇的。”
房間裡一片沉默。
庫克用那隻獨眼死死地盯著傑米。
傑米抿著唇,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還擱心裡悄悄給自己打氣:“怕什麼,我比他還多一隻眼呢。”
於是……
明明兩人都想出獄,卻又都在硬裝不在乎,隻比著看誰更能堅持!
最終,庫克向後靠在了椅子裡,又重新笑起來。
他嘖嘖稱奇地說:“真是讓人驚訝啊,傑米。好吧,看在你的麵子上,這事我願意退一步。隻是,按照我們盜賊這行的規矩,是不能沒好處白乾活的,所以……”
他似真似假地玩笑問了一句:“你穿過女裝嗎?”
傑米認為他是不甘心被自己說服,故意拿這話來羞辱自己,便沒好氣地比了個中指,又罵了一句臟話。
庫克羅普斯果然沒計較什麼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衝掌心吐了口唾沫,表示話已出口,絕不收回,然後,朝著傑米伸出了手,最後確認地問了一聲:“成交?”
傑米心中立時安穩。
他當即笨拙地學著對方的樣子,也在掌心吐了口唾沫,一把握住他的手,乾脆地回答:“成交!”
然而,他什麼也沒做。
在此之前,他像是兜裡一分錢沒有,卻又急切想買什麼的窮光蛋,發狂地想儘一切辦法來得到一些錢,好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及至手裡真有了錢,他似乎又不那麼著急了。
起碼在馬科姆病好之前嗎,沒那麼急……
傑米含著淚,半跪在馬科姆的身邊,繼續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到了下午的時候,馬科姆開始燒得嚴重起來。
這個可憐人翻來覆去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是很安穩,身上那件破舊的襯衫被汗浸濕了,呼吸急促,滿臉通紅。
傑米忙找獄警要了酒,又解開他的襯衫,不停用酒擦拭他的身體來幫助散熱。
旁邊的犯人見了,不免露出一種很眼饞的表情,忍不住念叨幾句:“哎呀,燒成這樣子未見準能活下來,何必再浪費許多美酒呢?”
“滾你的吧!”傑米像是被戳中了什麼一般跳起來,突然就怒不可遏地發起了火。
因馬科姆可能會死亡這樣可怕的猜側,他的臉都因恐懼和憤怒而有些扭曲,及至頸部的青筋也都鼓了起來,大聲地嚷嚷著:“他不會死,隻是病了。人活著,難道還不能害病嗎?見鬼了,你們這群該死的混賬東西,誰要是再敢咒他,我饒不了他。”
同一大牢房的犯人們全被嚇了一跳。
他們本想嘴賤地再說一些‘人是能害病,也會痊愈,可牢裡缺醫少藥,那就不一定了’一類的難聽話,但看到傑米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心知正常人不能惹正發瘋的人,便又識時務地把那些難聽話咽了回去。
還有一些好心的犯人幫忙拉著那些喜歡惹事的犯人說:“彆鬨了,過兩天國王大婚,有的是酒讓你喝。”“是啊,我之前已經看到有人在搬酒了,據說雖然是小作坊自釀的便宜貨,但卻是正宗玉米威士忌,不摻水,**嗆喉,刀子一般,他媽的帶勁兒極了。”
傑米對這些討論置之不理,重新半跪了下去,繼續認真地照顧馬科姆。
隻是在照顧的過程中,他心中愧疚,一直懺悔般地低著頭,一顆淚珠掉下去,另一顆便又湧上。
這時馬科姆已經有些失去意識了。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緊閉著眼睛,嘴裡喃喃地發出了一些聽不太清的喟歎和囈語。
傑米擔心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交代,就又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到他的唇邊。
隻聽馬科姆輕輕地呢喃著一堆沒頭沒尾的話:
“……我的名字叫瑪麗安……今天,我要去殺一個人。多麼,多麼寒冷的夜呀。”
他顫抖著身體,含糊不清地嘀咕著,仿佛是在念一篇散文,又好像在背誦什麼詩歌:“……到了明天,我也會死,變成一堆冷冰冰的肉……他們會抓走我,鞭打我,將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絞死我,將我扔進冰冷的河水中……”
然後,他又一次歎息,長長地歎息:“唉,多麼寒冷的夜呀,下沉,下沉,我在下沉……魚兒會吃掉我的眼睛。寒冷的夜呀,再見了,該死的造物主,和他該死的造物們!”
“瑪麗安是誰?”傑米問。
“瑪麗安,瑪麗安……一個可悲的女人……”
馬科姆聲音越來越小地喃喃著,像是陷入了一個夢魘之中,身體劇烈地發抖,嚇得一向不怕人的老鼠們都四散逃開了。
“瑪麗安,我的姐姐!”
他呼喚著,然後,嗚咽起來。
傑米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拭他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又用一條毛巾蘸水去觸碰他乾裂的唇。
此時,他心中已是無儘的痛苦,這痛苦沉重地像是一窩蟲子正不停蠕動著、慢慢地啃噬他的心臟。
隻因他雖有意製造了這場疾病,讓獄警假裝不小心地澆了馬科姆一身冷水,還又使了一些法子害對方吹了風,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真想傷害這位待自己很好的長輩。
如今見人竟然病得這麼厲害,才恍然意識到這並不是‘發燒感冒吃藥打針輸液很快就好’的現代社會,而是一場風寒很可能就會要人命的異世界!
於是,他那仿佛被魔鬼誘惑到已經失去理智的大腦才稍稍清醒。
“天,你都乾了些什麼啊?卑劣、無恥!連狗都知道不咬對自己好的人,可你呢?竟連狗都不如了嗎?”傑米自言自語地罵著自己,可這並不能讓他的內心好受半點兒。
他的臉越發慘白,竟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身心已近崩潰的可怕表情:“神啊,不要這麼對我,請不要這麼對我。馬科姆,馬科姆,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會一輩子都在地獄中煎熬的。馬科姆,馬科姆……”
馬科姆在昏昏沉沉中隱隱聽到有人反複不停地喚著自己的名字。
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又艱難地抬了眼皮,遲鈍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他看到了傑米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表情,心中大受震動:“看這孩子,為了一個本沒什麼關係的人居然這麼傷心。”
為此,馬科姆努力振作起來,強打精神,伸手去輕輕觸碰傑米的指尖,虛弱地安慰著:“彆擔心……我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