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不斷的下沉。
到了一定的深度,周遭的一切看起來便沒了距離感,一切都是昏沉的暗色。
越往深處,就越安靜,聽不見水麵浪花的聲音,偶爾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遊過,也都是靜靜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也許這種感覺不到時間和空間的地方,會讓人害怕,但唐釉已經習慣了,他慢悠悠地釋放自己的精神力,探索周遭的黑暗,又時不時地瞅一眼身後那條人魚。
人魚是美麗而脆弱的物種,他其實有些擔心這條沒常識的魚一下子潛太深,無法適應水底的壓力。
但人魚看起來很有活力,他的身前凝聚了一團小小的光,是一個很基礎的照明術,由人類魔法師發明。依靠魔力維持燃燒,因此在水中也可以散發柔和的光線,隻是不如空氣中的範圍大。
唐釉是不需要光線的,但沈寂宵需要。
“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尋找?”
唐釉:“我很好奇沉船裡會不會有什麼寶藏,以前都沒仔細探索過。而且找一艘船花不了太多的時間,我要找的珍珠大概也在下方。人魚,你找沉船做什麼呢?”
沈寂宵靜了片刻:“……找一個人。”
“海底?”唐釉想了想,“人類幾乎無法下潛到這個深度。”
人魚補上後麵半句話:“尋找一個人的屍骨。”
小水母一驚:“啊……是沉船的遇難者嗎……”
沈寂宵卻不欲多言,隻言簡意賅地解釋:“他曾經救過我一命。”
幽深的水域見不著底,他一味地下沉,小水母的精神力則一路鋪開。
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的精神力可以鋪多遠。在陸地上,很少會有人專注於精神力的修煉,魔法師更熱愛研究魔力的回路,構建不同的術法,戰士則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鍛煉自己的肉.體上。對兩者來說,精神力外放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對海底不同的力量很有興趣,正靜靜思考,忽得聽見小水母驚喜的聲音:“找到了!”
沉船恰巧在一道海溝裡,便顯得格外幽深。
唐釉的精神力掃過海床,發現船隻後,沈寂宵又點燃了更大的照明術。
那龐然大物便緩緩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幾乎已經斷成了兩截,帆布和網在海水的侵蝕下已經破爛消失,孤零零的桅杆斜斜地指向上方,已經爬滿海藻。靜謐,黑暗,死寂,宛如一頭從遠古走來的巨獸,永遠沉眠在此地。
它帶著陸地上某個時代最耀眼的輝煌,卻也含著難言的悲寂。不論當年這艘船有多麼的華美精致,現在都隻是一艘沉沒在海溝裡的廢品。
十八年了。
沈寂宵還在愣愣的看著沉船,想到二十年前這艘船占滿了報紙的頭條,貴族們以能坐上這條船為豪,那是他們王國國力最鼎盛的時期,所有人都洋溢著自信。覺得有生之年他們能征服大海。
他幼年時也曾見過那般奢靡的生活。
結果天災,人禍,塔裡克號因百年難遇的風暴沉沒,老國王驟然去世,新王無能,戰事頻起,整個國家分崩離析,過去的黃金時代再也不複。
“好大的船呀。”唐釉忍不住歡欣雀躍,“裡麵會有寶藏,會有數不儘的黃金和珍珠嗎?”
沈寂宵回過神:“也許?”他印象中是有的。
“你說我如果抱走一些珍珠,船長的幽靈回來追殺我嗎?”他們往沉船靠近。
被小水母的氣氛帶動,沈寂宵順著回答他,忍不住打趣:“這世界上沒有幽靈。你能抱得動珍珠嗎?那裡的珍珠每一顆都比你大,舞廳的燭台據說用了一百八十八顆珍珠點綴。”
“哇!”唐釉是真的很喜歡珍珠,“我肯定抱得動!”
他們往船頭的位置遊去,沈寂宵的魚尾攪起水流,把覆蓋在船頭的塵土揮散了些,露出金色的幾個鏤空大字:塔裡克
意為晨星。
……
遠看的時候,沉船是一隻死去的龐然巨獸,充滿悲涼感。可遊近了,就能發現這裡其實熱鬨得很。
海葵、海星、海帶、海膽,大魚小魚,僅僅是甲板,就已經看見了那麼多的生物。它們似乎已經把這裡當做了一處棲息地,原先製作出來用於征服海洋的船隻,現在看起來已經被海洋動物們征服了。
小水母和人魚的到來打攪了寧靜的沉船生活,一小群靈敏的灰色小魚逃進了船隻內部,後麵還跟著條人魚胳膊粗的大海鰻。生長在甲板上的海葵們也倏地縮回了自己的觸肢,蜷成一團,海星海膽們倒無所謂,繼續扒在甲板上,啃噬海藻。
“嚇到大家了。”唐釉有點不好意思,“這裡簡直是一個世外桃源。”
人魚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