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著我做什麼呀?”
沈寂宵發呆的時間太長,唐釉伸出觸手摸了摸人魚的額頭,沒發燒。但他不確定對方的大腦是否清醒,人魚體溫低,發燒最容易讓人頭腦混沌了。
他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顆藍色的果子,是宴會上摸的,一種生長在潮濕溶洞裡的果子,人魚會專門培養它們生長。果子也就半個巴掌大,橢圓形,咬一口奶白的汁液便會爆出來,口感奇妙,吃起來有一種食肉的滿足感,是人魚特彆喜歡的一種食物。
他昨天看沈寂宵也挺愛吃這個的,方才出來的時候就又拿了兩個。
現在塞人魚手裡,權當安慰他了。
他能感受到沈寂宵還挺彆扭的,他並不熟悉人魚的一切,甚至遇到彆的人魚還會刻意保持距離。不過這也正常,適應一個地方總是需要時間的。這魚才剛回到大海沒多久。
“對不起。”沈寂宵忽地說,“我可能還沒清醒。”
“你精神力的問題才剛解決,累一點也很正常。”小水母並不在意對方的異常表現,反而安慰了兩句,“今天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不喜歡逛街的話,就算現在回去再睡一個回籠覺都可以的。”
“嗯。”
“說真的,晚上你差點把我嚇死。”感覺人魚真的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小水母才抱著觸手,半埋怨半關心地說,“你做噩夢做得好劇烈,而且還發燒,我都害怕你把自己變成一條紅燒魚。”
沈寂宵勉強笑了笑,調整自己的心態,隨口一說:“你知道紅燒魚什麼樣?”
海底沒火,食物都是吃的原味,或者用特彆的加工方法,大多也就混合和研磨,做成團子或糕點。
“不知道。”小水母的聲音特彆理直氣壯,“但是我聽彆的魚講過,不聽話的魚魚會被人抓走做成紅燒魚。”
沈寂宵無言,點了點小水母的腦殼。幻夢破碎的悵然若失很快被活潑又可愛的小水母攪散了,他壓下大腦裡發散的念頭,心平氣和,試圖把注意力放在當下:“我不聽話?”
“那你聽話,這幾天向青薄姐問問人魚族的精神力問題,不要因為沒有魚的常識而出問題。”
“好。”人魚垂下眼睫,遮住藍寶石般的眸子,“我正巧有很多問題想問。”
……
沈寂宵看起來是一隻很健康的人魚了,人魚族對精神力問題經驗豐富,小水母也相信他們的處理不會有任何問題。
於是他拉著有些愁眉苦臉的人魚,打算去逛逛。
其實他們昨天就看見這些東西了,隻是沈寂宵說自己沒什麼興趣,於是沒玩。
人魚族孵化慢,幾年才有一次慶祝新生的聚會,關係好的鄰居都會過來玩,送上祝福和禮物。舉辦儀式的本家也會布置場地,備好回禮和宴席,甚至布置一大堆的、供小人魚們玩耍的遊戲。
都是小人魚或者年輕的人魚情侶在玩耍,他們大多還沒怎麼經曆過這種大型聚會。年紀大些的人魚則忙碌著
彆的事,準備晚上的祭祀。
呆了一天,小水母和沈寂宵多少也有了點發現,斯狄瓦爾聚落的人魚大多是兩種顏色的鱗片:青色、銀色。出現彆的顏色,九成都是因為新生儀式趕來參加宴會的其他人魚。
大家互相交換著見麵禮。
人魚往往也會抱團,就像他們發現青色鱗片的人魚大多和珊瑚紅色的人魚玩得很好,湖藍色的人魚則和橘色鱗片的人魚聚成一團。沈寂宵找了一圈,竟是沒找到和自己類似的顏色。有銀色,有藍色,有紫色,但沒有像他這樣混合的。
倒是還遇到了幾條人魚,打招呼的時候說他鱗片很漂亮,像新生人魚一樣鮮亮,問他怎麼保養的。
沈寂宵:“……”就是新長的,新的不能再新了。
“請問,你們見過和我顏色類似的人魚嗎?”他問那些熱情的人魚。
“沒呢,我們這兒算偏遠地區,說不定王城會有你這樣的魚。”沈寂宵又一次聽見王城,“哎,等會兒儀式結束,要一起去跳舞嗎?”
沈寂宵昨日是統統拒絕了。
他仍舊沒有自己血脈的線索,鱗片的問題似乎也問不出什麼……也對,他混血混得厲害,顏色出現一點變異是很正常的事。
他沉思著,沒注意聚落裡布置了什麼。
唐釉就不一樣,他對一切都很感興趣,尤其是布置好的小遊戲,當看見獎品是珍珠的時候他幾乎遊不動道了。
“好想要……”
“試試?”
“一起嗎?”唐釉問。
“不了。”沈寂宵對遊戲沒有太大的興致,“你來就好。”
為了增加樂趣,參與小遊戲需要付出一定的貨幣,他們的通用貨幣是一種均勻潔白的小貝殼。每位賓客都有免費領取一次的機會,總共二十枚,未成年的人魚能拿雙份。
因著小水母想玩,沈寂宵便把自己的二十枚領了,送給他玩。
離得最近的遊戲是個投壺遊戲,浮在陶壺上方一米的高度,把海螺投入壺口就算贏。海螺形狀不規則,一端尖細一端粗,被水的阻力影響後不會保持垂直下落,而壺口幾乎就比小水母大一點,想投進去很有些難度。
唐釉排在一隻小人魚後麵,他那麼小,用一隻貝殼兌換十隻海螺後,管理這個小遊戲的銀色人魚都有些擔心他能不能拿起來了,友好地問:“可以嗎?我可以幫你保管的。”
唐釉:“當然可以!”
他的精神力托舉十來隻海螺殼很容易。
“好棒好棒!”銀色人魚特彆捧場地鼓起掌。
“哼哼!”
小水母甚至能給每個海螺殼套一個透明薄殼,像氣泡一樣讓它們浮起來,串成一條。
“要注意玩遊戲的時候不能作弊,不能用精神力哦。”
“我知道的。”唐釉自然也不會破壞遊戲規則。
他浮在上麵,努力地對準壺口,海螺殼的尖端像下。調整了一會兒後,他鬆開了精神力。
物體的下沉不算慢,但也不快,可以叫人清楚看見海螺殼的移動軌跡。小水母專注地盯著,在場的其他人魚也都特彆安靜,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攪動的水流影響到遊戲。
——叮。
海螺殼撞到壺口邊緣,飄飄搖搖,還是沒能落進去。
小水母歎道:“好可惜,就差一點。”
他感受到有人在注視他——唐釉挺習慣這種注視的,畢竟像他這樣的小水母很少,走到哪都是一顆閃閃發光的草莓糖。每次有人魚投來好奇的注視,他都會看過去,用小觸手打個招呼。
隻是這次的注視長長久久,不是單純的好奇。
小水母已經猜到是誰了。
他轉過身,揮著小觸手,看著那條鱗片絢麗的魚倚在珊瑚邊,抱著胳膊,夜明珠的幽光籠著他的五官,神情莫名,說不上來是疲憊還是什麼。看不清,但是小水母確定對方在看他。沈寂宵算是一條很好看的人魚了,哪怕一口氣遇到上百條人魚,乍一看也會在他們第一時間中發現他的身影。
也許是他的眼睛比較特彆吧,藍色在海洋裡並不算什麼奇特的顏色。但沈寂宵的眼睛特彆亮,明明也不是那種完全透明的清澈,可就是非常的有神。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這條人魚不太愛笑。
唐釉遇到的大部分海洋生物都很樂觀,喜悅和難過都不會在大腦裡長久的停留,有什麼情緒就會表現出來,高高興興地笑,大大聲聲地哭。沈寂宵就不一樣,這魚喜歡悶著,笑也不肯放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把情緒悶在胸腔裡養珍珠。
對視的幾秒鐘裡,唐釉甚至回憶了一下沈寂宵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他送對方東西。除了收到禮物……似乎就隻有在海底沉船那時候,他把怪物解決了,那時候有表現出一點短暫卻鋒利的笑。
小水母想了想:他不知道有沒有彆的人魚喜歡爭凶鬥狠,感覺應該是沒有的。
不過這些不妨礙他覺得沈寂宵是一條好人魚,他伸出觸手,最大幅度地晃。他知道對方會看見。小水母的聲音裡夾了笑意,很大聲:“沈寂宵,你要是想玩,也來呀。”
頓時一大堆人魚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發現角落的陰影裡居然有一條很漂亮的人魚在看著。
“哇!是漂亮的人魚哥哥!”一條青色的未成年人魚舉起手,“哥哥你也想玩嗎?”
他發覺沈寂宵手中並沒有小貝殼,想了想,他打開幼嫩的手掌展示自己的貝殼:“哥哥你要是把貝殼輸光了,我可以送你一個……兩個,多了不行。”
“來一起玩嘛!”其他小人魚也說。
沈寂宵這輩子沒有見過那麼多小崽子蜂擁而來,而始作俑者小水母躲在一邊偷偷地笑,似乎覺得他被一群小人魚圍住的樣子很窘迫。
“漂亮人魚、漂亮人魚。”他晃著小觸手,“哥哥,快點過來玩呀。”
沈寂宵:“……”
有時候真的拿某些會動的草莓軟糖沒辦法,幾百歲了還叫人哥哥。
他隻是有些累了、眼睛裡總是出現重影看不清東西、腦子裡總是想起那人打亂思考,而且他已經是條成年人魚,對幼稚的小遊戲真沒太多興趣。
然而事已至此。
他遊過去。
小水母就特彆順手地分了他一半的海螺。
沈寂宵:“我這樣插隊過來沒問題嗎?”
小水母&小人魚:“沒有問題!”
一米的高度,小水母小人魚要遊到上方才行,對他來說就是伸伸手臂的事。
比了比,對準了壺口,他鬆開手指。
海螺歪歪扭扭地掉下去,非常幸運地落入壺口。
“好棒好棒,哥哥好厲害!”
小水母也跟著叫:“哥哥好棒!”弄得沈寂宵回頭看了一眼,被一隻至少二百歲的水母喊哥哥實在叫魚惶恐。
小人魚們嘰嘰喳喳的,他們像是有著用不儘的精力,眼神清透,特彆大,圓溜溜的圓珠一錯不錯地看著沈寂宵和他手上的小海螺,看他又丟進第二個。
小水母分了他五個,他投進去四個,已經可以拿獎品了。
唐釉試圖摸自己的腦殼:“我怎麼就丟不進去呢……”
他丟五個才中了一個,和沈寂宵合在一起,總共五個,能拿一個小藍果當獎勵。
不論如何,小水母還挺高興的。他接過小藍果,塞到沈寂宵掌心:“給你,這是你的獎品。”
他們在一眾小人魚的掌聲中去了下一個遊戲。
都是些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小遊戲,丟石子、猜貝殼、吐泡泡、搶答,一路下來,他們手上的四十枚貝殼不僅沒少,還變多了。
上百枚貝殼,叮叮當當地裝在一個小兜裡,看著特彆有滿足感。
小水母發現了。
沈寂宵是一條特彆奇怪的魚。他嘴上說著對這些小遊戲毫無興趣,實際上真的開始玩後無比認真,要奔著贏去,除了搶答海底小常識的遊戲他不太行,彆的都在贏。
他幾乎覺得沈寂宵在作弊了。
可是一來沈寂宵沒有用精神力,二來這些就是普普通通的小遊戲,為此作弊未免太過小題大作。小水母呆呆地看著一兜貝殼和一兜獎勵,摸不著頭腦。
——如果不是他輸了很多,現在的貝殼數量肯定還要多。
但也足夠了,可以去兌換一個大獎。
他們一起來到兌換獎勵的地方。
“真厲害。”管理的人魚誇讚道,“兩位想兌換什麼?”
小水母一看,發現架子上有圓潤的紫色珍珠、精致的貝殼項鏈、青色珊瑚環、時髦海草裙……五花八門的。甚至還有擁抱和飛吻,不知道怎麼兌換。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貝殼都遞過去:“我想要換珊瑚環。”
“換那顆珍珠。”沈寂宵和他同步開口。
“誒?”唐釉看他。
沈寂宵也投來疑惑的視線。他記得小水母玩這些遊戲就是為了獎品裡的那顆珍珠,小水母對珍
珠的熱愛也是有目共睹,怎麼此刻突然不換了?
“你不想要珍珠了嗎?”他問。
唐釉:“想要的啦……但這些貝殼都是你贏回來的,我想換個對你有用的東西。特製的珊瑚環有安神的功效,感覺很適合你。而且珊瑚也很漂亮,不是嗎?”
沈寂宵一愣。
“換珍珠吧。”他說,“就當是我送你的。”
管理獎勵的人魚掂了掂袋子,轉身去架子上取了東西,把珊瑚環和珍珠都塞到沈寂宵手裡:“有沒有一種可能,兩位的貝殼足夠多,可以兌換兩樣獎品呢?”
“真的嗎?”小水母倏地高興起來,在原地轉圈圈,轉完以後遊到沈寂宵掌心,抱著珍珠躺下,“沈寂宵,你太厲害了。”
人多,沒法用精神力,給不了大大的擁抱,小水母就抬起觸手,擁住人魚的手指,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擁抱。
抱著珍珠兀自高興去了。
珊瑚環是戴在手上的,套在手腕上正好,確實能感受到一點微弱的精神力從青色的珊瑚內部湧出來,順著肌膚流進身體,安撫暴躁的心緒。但這點效用太過微弱,對他來說幾乎沒用,隻能圖個精神上的安慰。
從這種角度上來說,珊瑚環確實有用。
他被安撫住了。
從方才起,沈寂宵就不斷地想一些事。他眼睛裡仍然是有重影的,時不時就會花了眼,但再沒出現過那人的幻象。
他甚至起過一些非常荒唐的、話本裡才有的念頭,比如那人死後重生了,轉生成了一隻小小的水母,又或者水母修煉成精化形了……可是仔細想想又會覺得這不符合邏輯。
水母是小水母,他的生活軌跡有跡可循,那麼多的朋友認識他,人魚族的一切也能證明他的經曆是真實的。比起坦誠而可愛的小水母,沈寂宵忽然發現,他要找的那人,不僅是一段撈不起的水中月,還是一團迷霧——他現在都不敢確定對方的種族了,萬一是那種能擬態的生物呢?
還有幻覺,他會不會把彆的什麼東西看作是人?
就算是要轉生,也該是小水母轉生成了人類才對。但問題又來了,水母就是水母,他似乎從來沒有變人,也對變人沒有太大的興趣。
沈寂宵想不明白,而且隱隱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