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君就這麼厥過去了, 沈望舒就不能沒心沒肺地出宮。
她不得不往女帝的麵前去告訴自家母親一回, 她小妾被自己氣暈過去了。
女帝這個時候已經知道了。
她往林貴君的宮中去了一趟, 看太醫給林貴君診脈, 說是怒極攻心, 一開始還有些嗔怪自己的皇女無禮, 然而在林貴君尚且昏迷的時候, 聽著一旁宮人將沈望舒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女帝的臉色又變得異樣了起來。
她細細地看麵前安睡的林貴君,這男子依舊生得帶了幾分狐媚的美貌, 宮中不知點著什麼香料,甜膩
入骨,透著叫人心裡癢癢的氣氛, 那水晶珠簾晃動, 晃得林貴君的臉都在搖曳。
的確很狐媚。
女帝眯了眯眼,沉默了一瞬。
“叫他養著吧。”她什麼都沒有再說, 從林貴君滿目奢華的宮中走出來, 回了自己的寢殿。
殿中, 沈望舒正悠閒地喝茶, 半點兒都沒有焦慮的意思, 見了女帝麵無表情地進門,還笑了笑。
“你就不知道什麼叫怕。”正常人氣昏了貴君, 是不是得誠惶誠恐地請罪啊?
沈望舒卻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哼笑說道, “兒臣說的可都是大實話!林貴君是母
皇身邊服侍的人, 怎麼能和兒臣那般親近?您不知道,他喊兒臣那叫一個親熱,嬌滴滴的。若說隻是一個小君,再嫵媚也就算了,可是他已經是二皇姐的生父,還是宮中唯一的貴君,說得不好聽些,京中儘皆矚目的人,怎麼就不知自重呢?從前還知道穿端莊的衣裳,言行卻不知收斂,實在給母皇丟臉。”
其實女帝也覺得林貴君有些丟臉。
不過她拒絕承認自己的眼光問題,哼了一聲說道,“那也沒有你去說教的道理。”
“看不過眼罷了,我也覺得對不住二皇姐呢。”沈望舒笑嘻嘻地說道,“皇姐本就敏感多思,雖嘴上大概得說不會對我生氣,不過隻怕心裡要惱了。”
沈望舒便越發歎氣說道,“親生父親被人指責到了臉上,怎麼會不惱火呢?若真的不惱火,這人也太無
情涼薄了一些。畢竟母皇您想想,若對生父都無情,隻怕旁人在她心裡更是白給了。”她笑眯眯地攤了攤手,含糊地說道,“可我與二皇姐是親姐妹,若說她憋著火兒卻虛偽的說不生氣,固然姐妹和睦,然而連對姐妹都要遮掩真實情緒豈不是太生分了麼?我心裡也難受。”
女帝卻深以為然,頷首說道,“你二皇姐的確該惱你。”
沈望舒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目光瀲灩,柔聲說道,“二皇姐隻怕一會兒會進宮看望林貴君,到時候您叫她過來,我給二皇姐賠罪吧。”
她現在一副老實誠懇的樣子,女帝也喜歡她知錯就改,微微點頭。
不大一會兒,二皇女火急火燎地入宮了。
看了一眼哭著說“再沒臉見人”的林貴君,二皇女氣得眼睛赤紅。
沈望舒罵了這一回,不僅叫林貴君丟儘了臉,還叫她同樣被人指指點點。
她的血脈低賤,隻是宮人出身,的確不及大皇女姐妹高貴。可是這都是暗中被人嘲笑,再沒有人堂而皇之地提到明麵兒上來的。
畢竟雖生父微賤,她到底還是女帝的皇女呢。
如今被沈望舒指到臉上,就跟被扒了一層人皮似的,她五臟六腑都覺得被怒火燒花了。
不過她從來都是個隱忍充滿謀算的樣子。她知道女帝是喜歡自己膝下的皇女姐妹情深,而不是反目的,
因此到了女帝麵前,她雖然臉上有些黯然,然而並沒有怒意。
見了女帝,她拜見之後便輕聲說道,“父君醒了,還覺得心裡頭難受,仿佛是病了。母皇若有時間,便去瞧瞧父君,叫他心裡安慰一些。”她當然也知道之前林貴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把個妖精弄進宮,如今正得寵還封了柔君。
女帝沉默了一下。
她都和柔君說好了要晚上一起賞月的,若去見林貴君,隻怕就要留宿,那個柔弱癡情的人兒,還不得把門淚眼朦朧地等著她一晚上啊?
柔君正是心頭好,因此女帝臉上就露出淡淡的不願。
沈望舒瞧見了,做女兒的當然得顧著母親的心思,就笑著說道,“母皇又不是太醫,看了貴君貴君也不能好。且母皇身體貴重,貴君也該在意些,病中還見什麼母皇,不怕把母皇過了病氣兒?”
她嘴裡吧嗒吧嗒地說得很快,二皇女瞪著眼睛竟尋不著插嘴的空兒,反而是女帝的臉上緩和,覺得這個借口不僅叫她可以與柔君共度柔情,林貴君那裡也不顯得自己涼薄。畢竟,這不是怕過了病氣兒麼,可不是自己喜新厭舊不是?
“皇妹你!”
“說起來我得給二皇姐賠罪。”沈望舒既然生在皇家,絕對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虛偽起身風姿翩翩給二皇女賠罪道,“我一時為母皇著想,口不擇言傷了貴君的體麵,二皇姐打我罵我,都是應該的。”敢打一下試試!
她不叫她家阿玄廢了她的!
二皇女哪兒敢在女帝麵前抽自己妹妹,沉默了一下,方才強笑道,“你不是有心的,我不怪你。”她越發露出自己寬容大度的氣度,反勸沈望舒道,“皇妹不必往心裡去,誰家裡沒有個磕磕絆絆呢?不過是尋常小事,這一次就算了。”
她本生得美麗秀雅,此時風度翩翩,還真有幾分皇家的雍容氣象,然而女帝在一旁聽著聽著,卻皺了皺眉,目光掃過這個女兒。
沈望舒眉目之間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黯然,輕聲說道,“皇姐真的不怪我麼?”
“自然當真,我並沒有惱怒。”二皇女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倒是希望二皇姐惱怒我了。”沈望舒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就如大皇姐,尋常常罵我吼我,我…”
她側頭,仿佛明珠生輝的臉上,露出幾分蕭瑟。
二皇女沒明白這皇妹抽的什麼瘋兒,卻露出一副溫煦的表情說道,“大皇姐罵你了?下回你來與我說,我去與大皇姐說,叫她對你寬容些。”
活該被罵!
二皇女想到林貴君被罵得沒臉出門,連方玄此時都被沈望舒勾搭走了,頓時心裡生出幾分惱怒。
沈望舒含糊點頭,飛快地說道,“我先走了。”
她走得飛快,連對女帝告退都沒有,這般沒有規矩,頓時就叫二皇女眼中露出幾分寒芒,側身對女帝柔聲說道,“三皇妹素來沒什麼規矩,母皇不要和她見怪。”
女帝看著貌似為沈望舒求情的二皇女,臉上沉沉,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沈望舒當然知道女帝的心裡恐怕不大開心了,不過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在宮裡發了一回壞,知道二皇女最近是沒好兒了,就預備往大皇女麵前去請功。
更何況被二皇姐傷了心,這感情外露的廢物點心肯定得去大皇女府裡療傷啊,沈望舒可知道女帝的耳聰目明,也不擔心被女帝忌諱,大搖大擺地就到了大皇女的府上。大皇女分封蕭王,王府雖然很大,不過真心沒有鸞王府的奢華。
她的正君同樣溫煦,見了沈望舒興衝衝地上門,就在門口把她接了進去。
“皇姐呢?”沈望舒坐在花廳裡,得意洋洋地問道。
宮裡哪兒還有什麼秘密呢?蕭王君自然知道這妹妹在宮裡把林貴君一通好罵了,無奈地說道,“剛出府去你的王府了,我瞧著隻怕是要去抽你。”
罵了林貴君固然解氣,不過那是女帝的後宮,女帝惱火起來怎麼辦?
沈望舒就笑著說道,“隻怕皇姐要無功而返,不過我這是來求姐夫的,她在不在關係真不大。”
沒用就扔這真是一種叫人唏噓的技能,蕭王君都在心底有些可憐自家殿下了。他微微一笑,本不過是清
秀的臉就帶了幾分光彩。他溫潤如玉,聲音也清澈好聽,性格自然也很和善,對三皇女素來當親妹妹一樣疼愛,此時叮囑府中人去給沈望舒預備吃食,這才笑問道,“是什麼事?”
他出身禮儀大家,舉手投足都帶著幾分風雅,謙謙君子如玉,沈望舒就覺得很養眼。
更何況大皇女對自己的正君非常愛重,連從前的三皇女對他都帶了幾分尊敬。
得妻主寵愛,和不得寵的正君,待遇肯定是天壤之彆。
“皇姐之前該對姐夫說過,我對朝中一位方將軍一見鐘情。”沈望舒頓了頓,認真地說道,“姐夫,我這回可是真心的。”
蕭王君臉上就露出一絲笑容。
他當然也知道三皇女從前喜美人的性子,滿府的小妖精姹紫嫣紅的看了都覺得眼睛疼。不過聽大皇女有些憂心地說起妹妹轉了性子,他卻並不覺得這是一件荒誕的事情。
“我聽你姐姐說過,能被你愛重,方將軍該是一位世間難得的男子。”蕭王君為人溫煦,善解人意,見沈望舒連連點頭,便笑著說道,“這位將軍雖外頭頗有詬病,然在我眼裡,卻是一位難得出眾的人。尋常男子,可有勇氣去和女子爭鋒?且女子在他麵前都要折腰,隻這一件,就叫人敬佩。”
他頓了頓,就對沈望舒繼續和聲說道,“男子的容貌,時光消逝總會老去,隻有品德才永遠都不會轉移。”
沈望舒連連點頭說道,“所以我才會這麼喜歡阿玄。”
蕭王君越發地笑了,他看著沈望舒在自己麵前可憐巴巴的,頷首道,“你是個一心一意的人,方將軍有福氣。”
“皇姐怕我回頭見異思遷呢。”
“從前你沒有喜愛過誰,因此才放了滿眼的小侍,這是因誰都不被你放在心上。你府中那麼多美人,可我從未聽你說過誰的名字,可見不走心。如今愛重了,你心裡眼裡都是那位方將軍,恨不得連頭發絲兒都看在眼裡,連廚子都搜羅,這份心意彌足珍貴。”
蕭王君見沈望舒美貌的臉上露出一個“願得一心人”的親近模樣,笑著問道,“你想求我什麼?叫我相看相看方將軍?”
“請他來見見姐夫,順便見見我。”沈望舒無恥地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入骨啊!”
她美貌出眾,就算無賴也十分好看,不叫人厭煩。
蕭王君自己也得大皇女寵愛,因此對方玄並不嫉妒,有心成全沈望舒的一片癡心,乾脆點頭。
當然,大皇女雖與他感情好,不過向來端著自己一張正派的臉,還真少有甜言蜜語的時候。
“他平日裡總是被人輕視,我雖能護著他,不過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姐夫素日裡多照看照看。”沈望舒繼續無禮要求,一心一意為方玄打算,完全沒看見門口大皇女鐵青的臉。
蕭王君看見了,這挑了挑眉梢兒,沒做聲。
“外頭那幫長舌男總是絮絮叨叨的,姐夫您聽見什麼說道我家阿玄的,可一定得厲聲駁斥,叫他們閉嘴啊。”
這些豪門的男人們沒事兒都喜歡碎嘴皮子,方玄是男子中的異端,當然會被人更加嘲笑,常以方玄當反麵教材的。沈望舒知道方玄心性寬闊,可是她卻不能知道他不在意,就叫人中傷他,因此抱怨道,“都是閒的!叫我說,一群勾心鬥角的貨色,哪裡有我家阿玄光明磊落!”
“胡說什麼!”見沈望舒一開口就地圖炮,大皇女忍不住了,上前抽了這妹妹一把。
沈望舒可不是束手待抽的人,哼了一聲反駁道,“本就是事實,一群男人,偏要塗脂抹粉的,看了眼睛疼。”
男人不就是用來塗脂抹粉的麼。
大皇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這妹妹越來越神經了。
“總之姐夫你得幫幫我。”蕭王君就是那種不愛塗脂抹粉的,身上隻帶著淡淡的綠竹香氣,清雅乾淨。
他笑著點了點頭,大皇女卻皺眉道,“你姐夫還要照顧美兒,你不許鬨他。”
美兒就是大皇女的獨女了,尚在繈褓,白嫩可愛極了,沈望舒想到上一世她被忠心的侍衛護送逃離的落魄,再想想眼前露出淺淺笑容,文雅清和的蕭王君,沉了沉自己的眼睛。
她心裡輕歎了一聲,點頭說道,“隻請阿玄來就是
,我不會為難姐夫的。”她頓了頓,對大皇女和聲說道,“老二素來假仁假義,在朝中也有幾個簇擁。我雖然是個沒用的,不過尚有幾分淺見。”
大皇女即位總比二皇女即位強,沈望舒也沒想自己當個女皇什麼的,溫聲說道,“母皇雖正值盛年,不過咱們做女兒的都長大了,隻怕女兒不是女兒,更是自己該警惕的對象。”
“閉嘴!”大皇女喝了一聲,走出門去叫人看著門不許人進來。
她府中自然都是忠心之人,當初殉主的有的是,沈望舒也不擔心有人泄露什麼,笑嘻嘻地看著。
“你這張嘴真是什麼都敢說了!”大皇女心裡卻欣慰不已。
若妹妹真能有些主意,她還能多個臂膀。
她當然是希望妹妹能在通往皇位的這條路上陪著自己往前走的。
畢竟三皇女生而喪父,大皇女從小兒為妹妹上心慣了,把她當半個閨女疼愛。
沈望舒迎著大皇女關切的目光,心裡一暖。
她這幾個世界,仿佛非常有親人的緣分,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姐姐,都真心對待她。
想到曾經愛惜著自己的人,沈望舒目光越發溫柔,輕聲說道,“在皇姐的王府若都不能暢所欲言,那也太沒意思了。”她的話中帶著親近之意,大皇女也忍不住心裡更加熨帖。
這些年的齟齬,大皇女都不大記得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兩人關係尚且和睦時妹妹看向自己的親昵與依賴。她想到從前,更加溫柔,歎息說道,“可算是懂事了一些。”從前三皇女被林貴君父女哄得暈頭轉向,大皇女都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