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陽羽被宴春徹底發瘋的樣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很快灰溜溜帶著莫秋露離開了滌靈池。
宴春如果一直這樣,真的拚著兩敗俱傷也要解開共生,到最後她和莫秋露誰也活不成。
共生一旦開啟,神魂相容,便沒有停下的可能了,隻有兩種結局,共生,或者同死。
荊陽羽對莫秋露的憐憫,不僅來自於她越來越像宴春,更因為這十幾年,為了讓她和宴春未來神魂融合得更好,莫秋露的神魂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被修剪雕琢。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因為神魂被照著宴春雕琢的原因,和宴春生得越來越像。
這便如同削足適履,修剪神魂之痛,比靈府碎裂也不遑多讓。
再加上為了合宴春那空白如紙的靈府修為,莫秋露這些年什麼都不敢修煉,生怕磨練出了道心便與宴春無法相合。
她成了如今這樣子,作為宴春的生命延續,宴春現在死活不肯要,還要將這一切都毀去,荊陽羽不怨宴春,他隻怨自己,若他自己是水靈府……宴春應該就不會如此排斥了吧?
而宴春此刻因為總算是“勝”了一場,心滿意足地躺在池邊和兩條魚一起飄著。
她沒法神魂出竅了,腦子裡亂糟糟的,東想西想,又想到了尹玉宸。
他不知道進境了沒有啊……
進境並沒有那麼容易的。
尤其是尹玉宸這樣修為根基不穩,一味求進境,甚至用上品進境丹強提境界,這是修煉大忌,即便是進境,也很容易就會修為倒退。
不過就算是以後倒退了,隻要能夠扛過外門大比進入內門,其他的都不在尹玉宸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都要強行化用開智生靈了,連道心反噬都不怕,還怕修為倒退境界不穩麼。
那日他收到一段鮫紗,已經是開心瘋了。
發現鮫紗之中的小瓶子裡麵裝著的全都是上品傷藥之後,更是欣喜若狂。
那日當他真的將上品傷藥全都倒出來,細細地一顆一顆查過,像細細拂過鮫紗那樣珍重地細嚼慢咽這份喜悅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顆品相絕佳的進境丹。
尹玉宸愣住,而後第一反應,不是這個是宴春給他的,而是這個是宴春遺忘在瓶子裡麵,不慎夾帶過來的。
從沒有得到過什麼好東西的人,驟然間身懷璧珍,絕不會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而是會感覺到惶恐,畏懼。
怎麼會呢?
這怎麼會是給我的?
我配得到這樣珍貴的東西嗎?
尹玉宸一瞬間閃過無數種念頭,甚至不著邊際地想著,會不會用不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找他,尋回這個“不小心”夾帶在傷藥裡麵的上品進境丹?
而他屏息低頭看著,等著時間悄無聲息地滑過,雙眼發直發癡,盯著手中這對他來說的上品“及時雨”,猶如盯著宴春一樣的貪婪。
這真的是給他的嗎?
應該是的。
縱使尹玉宸無比惶恐,甚至覺得荒謬,但是稍微冷靜下來,他便知道,這顆進境丹,確實是給他的。
而且珍貴的鮫紗甚至這些傷藥,仔細想來,都是個掩護。
這就是為什麼小藥瓶要卷在鮫紗之中給他送來,為什麼進境丹要混在傷藥裡麵。
宴春在用鮫紗符文遮蔽弟子窺視視線,混淆傷藥和如此品階的進境丹,隻為了給他這個。
尹玉宸想通了之後,突然間狠狠抽了一口氣。
接著他抬起手,將麵上的四象麵具摘下來,扔在地上,抬起眼,順著洞口看向內門方向。
他手中捧著的鮫紗和上品進境丹散著瑩瑩靈光,映著他穠麗的眉目,和他眉目截然相反的,布滿紅斑和瘋狂的眼睛。
他的眼睛狹長,眼珠極黑,左眼的紅斑因為泛起激動的血絲,更顯得他如妖似魔。
他何德何能呢?尹玉宸不由得想。
“宴春。”
尹玉宸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語調,慢慢地喚著這兩個字。
“宴春……”
他看著內門的方向,臉上有瑩亮的水跡無聲滑過,彙聚在下顎,無聲滴落。
可他卻並沒有在哭,而是高興。
確切說,是興奮,自靈魂而溢出的興奮。
尹玉宸想,宴春一定不知他現在有多需要這上品進境丹,但是宴春待他如此好,他心中那狂瀾一般的情愫,已然將一切都席卷。
他一定要去到她的身邊,哪怕是死了,變成了孤魂野鬼,也一定要站在她的身邊。
尹玉宸攥住掌心進境丹,迅速給洞穴布下層層陣法,然後捏著進境丹,進入其中化用。
修士進境不是悄無聲息,會有靈氣漩渦彙聚,大能進境甚至有可能山崩地裂,甚至引來靈洞開啟。
但是入妄境的修士在修真界正如凡間孩童,動靜並不夠大,若是在靈氣濃鬱的地方,能引來幾隻靈獸仙鶴,已經算是積累厚重。
正常修士進境,是得天地饋贈,自然便要回饋天地。修士進境外溢的靈氣精純非常,對周邊的一切都是非常好的滋養。大能修者進境溢出的靈氣,甚至能夠直接帶得低境修士跟著一起進境。
畢竟進境之時修者與天地溝通,周身溢出的靈氣濃厚到受用不下。
但因為尹玉宸設下的陣法,是非常貪婪地隻進不出,也就是說,他進境之時的靈氣,不會從這山洞泄露出去一絲一毫。
他竟是要全部強行吸取化用。
這無疑是很危險的,一個不慎,可能會讓靈氣衝裂經脈,令靈府飽脹開裂。
尹玉宸是個亡命徒,他這一生都在死亡的邊緣博得一點點生機,是個不折不扣的妄人,他不怕經脈撕裂,半點不肯將靈氣外放。
這是宴春給他的進境丹。
半空之中有濃雲漸漸彙聚,細細的電閃穿梭在濃雲之中,山中水汽撲麵。
夜晚變天,在這初迎盛夏的六月,實在是尋常。
一縷細細的電閃擊落在幾乎杳無人至的外門後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隻道是晚春迎夏,急雨將至罷了。
沒多久,大雨果然如約而至,山林之中樹葉被悄無聲息洗刷敲打,尹玉宸所在的山洞洞口不遠處,頂雨而出的各種獸類,如同一起開了人智一般,對著山洞的方向靜默,期盼著這荒郊野嶺進境的仙人,泄露出一星半點的精純靈氣給它們受用。
這一幕既靜謐,又瘋狂。
而山洞之中更加瘋狂,洞穴之內因為靈力不斷地隨著陣法聚集,靈光大盛,亮如白晝。
間或有電閃穿透陣法而至,劈在尹玉宸身上,他竟然不閃不避,亦不以靈力與劫閃對抗,而是生受著。
衣衫都被劈得焦糊碎裂,黑乎乎地黏在他身上,更遑論他後背已然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但他依舊端坐石頭之上,任憑劫閃淬體,忍受皮開肉綻之苦。
這並非是他狂妄到藐視天道,或者他有什麼受虐傾向。
而是這劫閃淬體之後的傷,會在進境之後都恢複,且被劫閃撕裂的皮肉經脈,能夠拓寬些許,更好地容納更多靈氣。
這個道理自然是大部分修士都懂,可是這樣生受的人卻寥寥無幾。
一是劫閃淬體確實能夠拓寬經脈,亦能讓身體皮膚更加強韌,卻實在痛苦堪比淩遲。修真界現在已經有很多丹藥能夠達到拓寬經脈和強韌體膚的作用,且很普遍了,何必要遭這個罪?
二是修者縱使自詡跳脫凡俗,卻也免不了注重形象,誰也不想進境的時候血肉模糊還赤/身裸/體一遭,不夠羞恥的,若是可以,誰不想一直道骨仙風?
尹玉宸沒什麼靈石,外門弟子那點補貼,他都拿去買留影玉了。自然不肯放過這免費的淬體。
再者這裡四下無人,他縱使赤/身裸/體,狼狽至極,也誰都看不到。
他慘烈的進境方式,又幾番強行將靈力壓在經脈之中,讓經脈自然撕裂,再通過進境的靈氣修複,實在是瘋狂又貪婪。
倒正是合了外麵今夜下瘋的急雨,透出了一點狂悖不羈肆意妄為的道意。
黎明之前,急雨稍歇,卻並沒有停止,劫閃依舊會時不時地穿透陣法進入山洞,孜孜不倦地教誨著這山洞之中的妄人,無聲控訴他的貪婪。
一整夜什麼靈氣也沒能吸取到的走獸們陸續悻悻散去,隻剩被滌洗如新的空曠山林。
尹玉宸整個人如被大火燒焦的家雀,仿佛扒開外麵這一層焦糊的皮,裡麵就是鮮嫩美味的肉,能直接吃了。
但進境還未結束,他便如一截燒焦的枯木,一動不動。
整整四天,尹玉宸連跳兩境,從入妄初期修為,直接進到破妄初期修為。
雖然後一境明顯不穩,是活活被劫閃和靈氣衝上去的,卻到底是破妄境了。
第四天清晨,劫雲散去,雨幕被晨曦撕裂,他終於動了動,焦糊的外殼裂開,裡麵的血肉骨骼開始瘋狂恢複新生。
刻骨的癢意比疼痛難忍,他一動,白皙的宛如剝殼雞蛋一般的新生皮肉露出,長腿柔韌地繃出一道精瘦有力的弧度,在地上蹬了一下,他順著石頭摔在了地上。
他側躺在地上,一夜遭受分筋錯骨都不肯泄露半點哀嚎,此刻終於忍不住發出輕微的難忍哼聲。
在無人的山洞之中,他宛如一條才化出雙腿的鮫人,仿佛細瘦的新生雙足無法行走,他隻能在地上臟兮兮地赤/身匍匐。
晨曦順著樹縫照進山洞的時候,隻來得及捉住尹玉宸一截白皙腳踝,尹玉宸恢複力氣之後,迅速穿好了提前準備在儲物袋之中的外門弟子服。
外門弟子服沒什麼花樣,淺淡的天藍,隻有腰帶繡著龍牙仙山的縮影,看上去像一幅銀線山水畫。
尹玉宸之前也穿著這弟子服,但是今天他穿上這身衣服,卻有些不一樣。
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倒也很難說,一夜過去,他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變了。
仿佛少了一分人氣,周身一肅,更貼近修真界仙君的標準了。
他抬手試了下,已經能夠調用更多靈氣,甚至讓靈氣凝成他所見的樹葉模樣。
尹玉宸十分高興,他笑了下,抬眼直視晨曦。
他一抬眼,一笑,周身肅麗之色瞬間妖邪起來,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是怎麼也不會像個正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