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宴春給他送來的鮫紗,珍而重之地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尹玉宸邁步走出了山洞,朝著外門弟子院的方向,準備去問問雲睿誠到底有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他如今連進兩境,更有希望在宗門大比博得內門弟子闊選名額,他怎麼敢鬆懈?
他想要有到宴春身邊的資格,宴春現在親自送了梯子,他是無論如何,也要爬上去的。
想到宴春,尹玉宸心中便是難言的激動和熱切。
他在出了這片山林之前,低聲對著內門的方向說:“好姐姐……馬上便是外門大比,等著我。”
好姐姐宴春現在泡在滌靈池裡正做噩夢,也不能說做噩夢,就還是像之前一樣被迫感受彆人的感受。
等到她好不容易掙紮回自己的意識,就覺得身上沉重非常,因為搞了莫秋露一次,兩敗俱傷之後,她的身體更加像一件不合適的衣服。
她懨懨趴在池邊,荊陽羽不知道怎麼去勸阻宴春,又或許在守著莫秋露吧,反正一連幾天都沒有再來。
宴春有些思念伏天嵐和宴高寒,命魂鏡之中他們這一次尋找固魂草,並沒有受傷,所以宴春不擔心,隻是思念。
宴春有點寂寞,幸好兩條毫無進境的蠢魚時長故意翻肚皮逗她。
宴春把手指放在小陰的肚皮上劃來劃去,這兩條魚雖然都是蠢物,卻各有性情。
小陰活潑,小陽穩重,縱使智障卻不分青紅皂白地護主,連脫凡境的修士也敢咬呢,這種純直憨傻,十分討宴春歡心。
宴春活到如今,就像這兩條憨傻的魚一樣,除了“主人”,誰也不在意。
她放在心中的就那麼三個人,她現在還親手扔掉了一個,如同活活被剝去了半身魚鱗,怎能不痛,不難過?
她想要跟伏天嵐通信,通信玉牌前些天荊陽羽就已經給她了。但是宴春想歸想,卻還是情怯,因為她知道隻要通信一接通,母親定然是三句話不離共生。
前幾日她把自己和莫秋露都弄傷了,這在伏天嵐的眼中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情。
宴春不知道荊陽羽有沒有跟伏天嵐說,如果說了,接通通信,宴春迎來的就會是伏天嵐擔憂發紅,又帶著責備的眼淚,還有父親宴高寒的“苦口婆心”。
其實誰不想活?螻蟻尚且偷生。
但宴春一生到此,太過順風順水,她被保護得如同從未沾染淤泥的蓮花,正在盛放,突然折斷。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她追求的感情不能摻雜一絲雜質,她愛蓮葉上的清露,愛清風豔陽,寧願被風雨摧殘死在暴雨之中,也不肯依附“淤泥”苟且而生。
從前雙尊和荊陽羽都能給她純粹的感情,構建非黑即白的世界給她。但如今,他們沒法再提供宴春想要的純粹,也不懂宴春的執拗。
宴春把通信玉牌抓在手裡,猶豫了好久,也沒有選擇灌注靈力去聯係父母。
她抱住察覺到她不開心鑽入她懷裡的小陽,歎息了一聲,把通信玉牌又放回儲物袋。
六月二十三,外門開始大比的這一天,宴春靈府完全恢複,能夠徹底出滌靈池了。
雖然她之前把莫秋露弄得很慘,但共生頸環扣在她們脖子上,兩個人一起恢複,速度飛快,隻要其中一個不死,另一個受到致命的重創,也是能夠恢複的。
這邪術,在一些凡間的小宗門,甚至是魔修之間,都是當作養替身來用的術法。有違正道,但比起身死魂消,一些良心不怎麼夠用的人,格外鐘愛此道。
宴春四肢恢複自控,不再被迫感受莫秋露的記憶,也不會再感覺身子沉重了。
她自窺靈府,一切都恢複得很好,但是能夠動用的修為低微的不如外門弟子,就比凡人厲害了一點點。
但她確實恢複了健康,被允許出了滌靈池。一大早,好幾天不見的荊陽羽親自帶了嶄新的內門弟子服,來接宴春出滌靈池。
荊陽羽這些天沒有出現,不是在陪伴莫秋露,他現在把莫秋露挪出了他的偏院,避嫌到哪怕探她靈府助她療傷,也不看她一眼的程度,把莫秋露氣得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
荊陽羽這些天主要都在忙活著給宴春繪製新內門弟子服上的符文,以他本命靈盾之上的靈寵風鬼花的力量,細細繪製出守護法陣,確保如今修為堪比凡人的宴春不被任何人傷到。
他在滌靈池邊將弟子服遞給宴春,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眼神十分忐忑。
荊陽羽一百三十多歲,畢生一門心思紮在修煉上麵,為人剛直,行事穩重,否則他這個年歲,就算身為掌門大弟子,還真做不成代掌門的位置。
他從沒這般費儘心思去討好過一個人,他不善言辭,卻從來沒有在宴春的事情上含糊過。
他遞過這簡直堪稱法衣的內門弟子服,一句話也不需要說,宴春便知道他這些天都去乾了什麼。
宴春手指微頓,內門弟子服製式相同,都是淡青色月鰷紗做底料,本身就格外的堅硬,且有辟火之能。
卻不像外門弟子服好歹有繡著龍牙山的腰帶,內門弟子服並無任何紋繡。
因為衡玨派是雜修彙聚的門派,修煉什麼的都有,各長老及其門下弟子,可由尊師親手繪製守護符文。若是沒有師尊繪製,自己也可以繪製,總之就是弟子服的品階自己各顯神通,統一的隻是製式。
宴春這件弟子服,也是月鰷紗做底,但是肩頭之上金紅交錯的符文,在淡青色的內門衣袍之上,一如當初,寸寸蜿蜒著荊陽羽的守護之心。
宴春甚至看到了風鬼花的圖文,她手指懸在弟子服上久久未落,心中又酸又澀,如同被灌了一壇子烈酒,燒得宴春嗓子到心口都火辣辣的難受。
宴春開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拒絕道:“大師兄……這樣不合適。我著最普通製式的弟子服就好。”
荊陽羽眼神黯然,但是沒有收回,又朝前遞了遞說:“師妹,你再怎麼也是我的師妹,縱使……你難道要不認我這個師兄了嗎?”
荊陽羽問完之後喉間乾澀,宴春瞬間險些眼淚奪眶而出。
她的內心一如當初柔軟濕熱,荊陽羽這一次算是一句話戳到了她的心窩子上了。
他們那麼多年,絕不至於連同門之情都不認了,他們之間又豈止隻有情愛?
宴春最後還是接了這弟子服,荊陽羽先去禁地之外等她,宴春換好弟子服,梳好了發髻,雖然依舊清瘦,再不比十幾年前那一副鮮活動人的少女情態,但好歹因為內府恢複,唇色和麵色都不再青白如鬼。
她長發半披在肩頭,頭上隻係了母親給她煉製的發帶,看上去病容未儘,卻因為弟子服肩頭上繁複的風鬼花符文,彆有一番羸弱的清麗。
宴春整理好,蹲在滌靈池邊上摸了小陰和小陽,這兩條魚就在這裡泡著吧,反正宴春覺得,要是莫秋露不識相,她很快就還會回滌靈池泡著的。
宴春出了禁地,荊陽羽站在門邊,回頭看了宴春一眼,由衷露出了欣慰笑意。
宴春也勾了下嘴角,自由和健康,誰會不喜歡?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莫秋露,以及莫秋露身邊站著,朝著這邊張望的一個眉目溫婉的女修。
宴春看到這個女修本應該高興的,本能地眉梢揚起,但是很快宴春的喜悅就消失了,因為這個女修挎著莫秋露的胳膊,看著她的眼神也是忐忑中帶著陌生,早已經不複當年的熱絡親昵。
這女修正是宴春從前玩得最好的師姐,是她母親伏天嵐的弟子,名叫懷餘白。
她頭幾年看過宴春,後來知道了莫秋露的存在,知道宴春的抵抗,勸過宴春幾次,最後一次在一年前。
懷餘白為莫秋露不平,兩個人不歡而散。
宴春早已經忘記那日不歡而散的不愉快,可現在看著莫秋露和懷餘白親密的樣子,卻已經名白,這個昔日好友,已經不是她的好友了。
“師妹,你要回康寧院嗎?我送你。”荊陽羽說:“我……”
“是你把她們叫來這裡的?”宴春和荊陽羽才緩和的一點氣氛,頓時降到冰點。
荊陽羽不知道宴春怎麼突然又火了,張了張嘴,一陣語塞。
莫秋露這時候連忙上來,解釋道:“水雲,是我要來的,我那天說了你不愛聽的話,惹你生氣了,我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莫秋露拉著懷餘白上前,看著宴春,站在台階之下,顯得格外的弱小無助又可憐。
但是宴春發誓,莫秋露絕不是什麼“知錯了”。她們如今魂命相連,兩個人之間沒太邪乎的共感,卻有模糊地感知。
莫秋露絕對是故意來惡心她!她竟然不知死活還沒放棄!
宴春負手而立在台階之上,神色陰鷙。
莫秋露還帶著些許可憐相看了一眼站在宴春身邊的荊陽羽,又看到宴春繁複的弟子服上繪製的守護符文,心裡彆提多嫉妒了。
這弟子服品階,都能擋住脫凡境致命一擊了。
至於嗎!就為了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連本命靈寵都快薅禿了給她畫守護符文!
莫秋露可是親眼看到荊陽羽從靈盾上揪花葉的,他的本命靈寵是風鬼花,薅花葉等同殘害他自己。
憑什麼?
莫秋露那天被宴春給拖進滌靈池,不光沒被嚇著,反倒被激出了凶性。
她這輩子也沒跟誰低過頭,人腦漿的滋味她都嘗過了,她怕個丫頭片子?!
來啊,大不了互相傷害!她就不信荊陽羽和雙尊會看她們一起死!
她壓抑住心中妒恨,柔聲說:“我希望以後跟你好好相處,水雲,我們畢竟共生一體,一損俱……啊!”
宴春忍無可忍,居高臨下抬腳狠狠照著莫秋露肚子上踹去——宴春這一腳用了全力,又誰也沒想到她會這麼無所顧忌,莫秋露直接被踹飛老遠,腳一崴,從台階滾下去了。
“啊!”懷餘白的驚呼。
“啊啊啊——”莫秋露的尖叫。
她想到自己這時候來,還帶著宴春昔日的好朋友懷餘白,肯定會把宴春氣得發瘋。莫秋露就是要她瘋,要所有人都看著她怎麼“殘害”幫她續命的自己。
但是莫秋露沒想到心思那麼純善的宴春,瘋起來簡直如同瘋狗。
莫秋露和宴春徹底共生之後,修為和她差不多,再加上她之前在滌靈池裡麵泡了一遭,確實這幾天是在養傷。
因此狼狽至極滾了好幾階台階才被懷餘白扶住,荊陽羽震驚地看向宴春,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他的小師妹……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雖說這些年性情大變,可荊陽羽能夠看透她心性柔軟,甚至是懦弱的,她舍不得雙尊和自己,才會隻是竭力抗拒共生之術,不曾真的做下極端之事。
雖然利用她的心軟迫她就範很卑鄙,但為了給她續命,荊陽羽和雙尊都彆無他法。
她這次是當真準備不顧一切了嗎?
荊陽羽沒有出手乾預,更沒說什麼,他和宴春之間才好一點,他……不敢。
他一個代掌門,門中說一不二,卻不敢再勸阻一句從前最聽話的小師妹。
宴春踹完之後,放下腳,森森笑出一口白牙。她緩步拾級而下,姿態散漫又桀驁。
走到被扶起表情繃不住扭曲的莫秋露麵前,還作勢要踢她,說道:“滾遠點,好狗不擋道。”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不知道什麼時候vip,v章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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