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前無戲言。
河南尹何苗,既口出徐奉乃被同黨推落水中。便斷難更改。否則,便是欺君大罪。
換言之。何苗既口出“同黨”,十常侍欲辟禍,當找出一個“同黨”。這便是陛下所謂“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又所謂“舍車保帥”。被十常侍舍棄之人,正是長樂太仆,段珪。
為何是段珪。隻因與眾人不一心。眾常侍皆將琉璃寶鈔獻出,唯獨他借故不獻。如何能不遭人嫉恨。
段珪之所以不獻,亦事出有因。
因在他看來。自己乃奉帝命,與太平道暗中勾結。與太平道往來書信,皆為陛下所知。若宮內真有徐奉同黨,陛下當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既如此,為何要將所得寶鈔,無故獻出。
想的都對。思慮清晰,邏輯嚴密。
然卻忘了。陛下是主,自己是奴。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河南尹既言,宮中還有徐奉同黨,那便給他一個同黨,好了解此事。有何後暗中出麵,大將軍亦不會深究。失去倚仗,河南尹自不敢強出頭。至於段珪是不是同黨,又有何重要。
總歸是:要“同黨”,得“同黨”。
上下呼應,鐵證如山。
死段珪一人,保全“十常侍”十一人。這筆買賣,劃算。
然陛下如此行事,義理何在?
商場無父子。切記,切記。
在商言商。十一人皆獻寶鈔抵罪,唯你不獻。“懷璧”便是你的罪。
於是當天,告假出宮辟禍的段珪,便被如狼似虎的虎賁軍,抓捕歸案,壓入南宮黃門北寺獄。
黃門北寺獄又稱“北寺獄”或“北寺詔獄”。所謂“詔獄”者,即奉陛下詔令,關押犯人之監獄。此中罪犯,多涉及謀反、大逆不道、危害社稷等,重大案件,由皇帝親自下詔責辦。
段珪乃長樂太仆。按理說,乃是竇太後之親信。奈何見竇太後失勢,被禁雲台。段珪即改換門庭,投靠永樂董太後。後被陛下寵信。又命他與太平道暗中往來,以為內應。
如今東窗事發,除去陛下,無人能證其清白。哦,還有薊王。
若被坐實私通反賊,乃夷三族之大罪。
“北寺,獄名,屬黃門署。”
黃門署,設於宮禁之內,為黃門令、丞之官舍。設署長一人,“(秩)四百石,黃綬”。“黃門署”又稱“黃門寺”。應劭《風俗通義》:“寺,司也,庭有法度,令官所止,皆曰寺。”因此,兩漢縣級以上官署和宮中機構亦稱“官寺”,“寺”、“署”同義互用。
換言之,黃門令左豐,便是黃門署的主官。自有權進出黃門北寺獄。
收到段珪血書,黃門令左豐年少重義。這便趕來相見。
“少令。”段珪身著囚服,披頭散發,卻未受皮肉之苦。
“太仆。”左豐隔監行禮:“何以至此?”
“唉……”段珪一聲悲歎:“大意了。”
左豐言道:“太仆可有未儘之言,托我上達天聽。”
“謝少令仗義直言。”段珪這才吐露心聲:“請陛下念及老奴忠心侍主,放過家小。”
“此話,我定帶到。”
“不必了,少令。”話音未落,鉤盾令宋典、掖庭令畢嵐等人,已手捧鴆酒承案,步入監牢。
幾人先衝黃門令左豐,肅容行禮。趁左豐躬身回禮,已走到監牢前。
“陛下隻殺你一人。一門老小皆可保全。”畢嵐目中隱見悲色。
“如此,老朽當可含笑九泉。”段珪隔監行禮。
幾位中常侍亦躬身回禮。
畢嵐親手遞入鴆酒,段珪一飲而儘。
待空杯落地,監外眾人紛紛背身,不忍直視。再抬頭,掖庭令畢嵐已淚流滿麵。饒是餘下幾人,亦頗多兔死狐悲。
這便是程璜所謂“生死兩難”。
見黃門令左豐,麵露怒氣。掖庭令畢嵐拭淚上前:“少令且安心。我等皆未道出寶鈔來曆。少令與薊王,當穩如泰山。”
鉤盾令宋典亦一聲悲歎:“少令能有薊王這座靠山。當真羨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