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雖然知道木小喬沒那麼容易死在沈天樞手上,卻還是為他這彆具一格的露麵方式吃了一小驚。
她戳了謝允一下:“木小喬不是專門替霍連濤辦事背黑鍋的嗎,怎麼今天這態度有點不對?”
謝允沒回答,輕輕攥住了她的手指。
周翡下意識地一抽,沒抽出去,謝允借著長袖的遮掩,將她的手當成了暖爐,偏偏還要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不看她,嘴角卻帶了點使壞的微笑。
周翡便一抬手,肩膀微動,好似拉琴似的用手背一磕長刀柄,望春山便十分隱蔽地往旁邊一撞,戳在了謝允肋骨上。
謝允一口氣差點噴出來,終於被毆打出了一句正經話:“不……不知道。”
李晟沒看見底下的小動作,剛開始見謝允笑得那麼“高深莫測”,隻當他有什麼真知灼見,不料專心聆聽半晌,就聽見了這麼個結論。李晟頓時覺得謝允與那幫不靠譜的東西都是一丘之貉,隻好眼不見心不煩地去觀察霍連濤。
霍連濤好似也沒料到這出。
北鬥突襲嶽陽時,木小喬便失蹤了,都說是死在沈天樞手上了,可是這會他突然冒出來不說,眼看著還是來者不善。
霍連濤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
他一直看不透木小喬。
無論是武功、性情還是那股子瘋勁,朱雀主都斷然不是那種肯依附於誰、供誰驅使的人。木小喬不是活人死人山“四聖”之首,卻絕對是武功最高的一個,彆說區區一個霍連濤,就是當年腿法獨步天下的霍老堡主,約莫也就跟他是個伯仲之間的水平。
可是偏偏,就這麼個擺在那就能辟邪的大人物,竟然毫無怨言地在守了霍家堡那麼多年。
木小喬就好比一尊鎮宅的邪神,霍連濤曾經對木小喬多有倚仗,又因為無法控製此人而懼怕於他。
霍連濤勉強維持著自己方才主持大局的風度,穩重地開口問道:“朱雀主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本來是想趁著大家夥都在,過來湊個熱鬨,順便請教堡主幾件事,不留神早晨起來晚了,”木小喬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開口,這回他倒是沒有刻意拿女腔,但捏慣了嗓子,聲音還是比尋常男子輕柔很多,“門口那石林陣還怪複雜的,我來晚了又沒人領路,隻好動了點粗,多有打擾,回頭賠你錢。”
霍連濤皺起眉。
木小喬一邊說,一邊衝自己身後招招手。
上回在山穀中,木小喬手下的人先被北鬥殺了一批,又被他自己炸死一批,基本便不剩什麼了,不過“人手”這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又重新招了一批。
活人死人山乃是個魔頭窩,教眾裡頭流傳各種詭異的邪教,有信仰蚯蚓的、信仰黃魚的、信仰爬山虎的……各路妖魔鬼怪大展神通,僅就戰鬥力而言,還是很唬人的。
青龍教有排山倒海大陣,玄武派人士沿途打劫起來,實力也頗不俗,白虎主有自己的一方勢力,唯有這木小喬活得十分隨意,手下都是隨便征召來的,跟鬨著玩似的。
他不收弟子、也不培養心腹,打劫個把山匪窩點,就能給自己湊出一幫班底,完全就是武力脅迫或者花錢弄來的一幫,給他裝門麵跑腿用。
這套全新的手下們很快幫他架上來一個狼狽的男人。
來人腳步虛浮,瘦骨嶙峋,被人架上來的時候,兩股戰戰,似乎隨時準備尿褲子,架著他的人一鬆手,他便“噗通”一聲撲倒在地,以頭搶地,根本站不起來。
丁魁呲著豁牙大笑道:“木戲子,你這相好的又是打哪綁來的,咋站都站不起來?忒不中用了。”
木小喬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丁魁,你還剩幾顆牙?”
丁魁絲毫不以為杵,居然還真回答了:“老子還剩十四顆,人送綽號十四爺爺便是我,哈哈哈!”
木小喬側著臉、斜眼瞥了他一眼,抿嘴輕笑道:“十四聽著不怎麼吉利,丁兄,你莫要急,等我同霍堡主說完話,馬上便叫你變成丁八,保證今年發大財。”
人群中傳來幾聲“噗嗤”,不過很快就沒了聲音,顯然那憋不住笑的叫親友及時製止了。
丁魁臉一僵,有心想同木小喬分辨一二,又想起自己打不過這半男不女的妖怪,隻好閉嘴,小心翼翼地護住自己碩果僅存的十四顆大牙。
木小喬走上前,用腳尖勾起那伏在地上的男子的下巴,指著霍連濤的方向問道:“認得他不?”
地上的人臉上煙熏火燎,五官糊成了一團,親娘老子都不見得認得,霍連濤自然不知道木小喬找來了何方神聖,然而他心裡還是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位……”
那匍匐在木小喬腳下的叫花子看清了霍連濤,眼睛裡陡然爆出驚人的光亮,四肢並用,野狗似的往前撲去,被木小喬一腳踩在脊梁骨上,隻好無助地趴在地上,雙手拚命地往前夠,口中大聲叫道:“堡主!堡主!老爺!救我!我是給您當花匠的老六啊!您親口誇過我的花種得好……救命!”
霍連濤為人八麵玲瓏,見了什麼都會隨口誇一聲好,自然不會記得一個過眼煙雲似的花匠,當即一愣。
“堡主貴人多忘事,”木小喬笑道,“此人名叫錢小六,是嶽陽霍家堡的花匠,花種得確實極好,堡中幾個園子與後院的花草都是他在照顧。”
“後院”兩個字一出口,彆人雲裡霧裡,霍連濤的心卻狂跳了幾下——那是他兄長霍老堡主的居處。
霍家堡先前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老堡主的人脈,霍連濤知道這一點,自然不願意落下苛待兄長的名聲,儘管老堡主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卻還是專門開辟了一個清靜又優美的小院給老堡主住,派了仆從仔細照顧老堡主日常起居,自己也是每日晨昏定省,再忙也會去探望……
直到他攀上更高的樹,老堡主才徹底淪為了沒用的累贅。
霍連濤不便親身上陣破口大罵,便回頭衝自己一幫手下遞了個眼色,霍家堡的人都機靈,立刻有人說道:“朱雀主,霍堡主敬你是客,你也好自為之,今日各位英雄都在這,你將一個不相乾的叫花子扔在這,張口閉口種花種樹的,吃飽了撐的嗎?”
木小喬用力盯了說話那人一眼,臉頰嘴唇上的胭脂顏色紅得詭異,目光在那人的胃腸上下略作停留,仿佛思考此人這幅“吃飽了不撐”的肚腸該怎麼掏出來。
隨後他不溫不火地說道:“這錢小六是嶽陽霍家堡的舊人,怎麼算不相乾呢?因北狗施壓,嶽陽霍家南撤,走得倉促,仍有不少人留了下來,一些燒死了,還有一些被沈天樞所俘,也沒能多活幾天。錢小六便是被沈天樞留下的幾個活口之一……因為他道破了一個秘密。”
霍連濤手心開始冒汗。
木小喬笑盈盈地欣賞他強自隱忍的臉色,說道:“他說他親眼看見,霍家堡的大火是自己人放的,霍堡主早早開始將霍家堡的家底往南送,單留一個老堡主在嶽陽當誘餌,給北鬥來了個金蟬脫殼,再一把火燒死老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