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正在挨個掂量著白先生他們給她留下的刀劍,想在其中矮子裡拔將軍,挑一把最順手的,卻猝不及防地聽了謝允這話,她呆了呆,突然無端一陣鼻酸。
周翡忙一低頭,握緊了手中一把半舊的苗刀。
少女心裡有一條細細的暗河,據說有人的心地是柔軟的森林與草場,細流涓涓而過時,清脆悅耳,花香彌漫,自己和彆人都聽得見。
而有些人的心地卻是終年不開化的塞北之地,常伴寒風與暴雪,那些強橫又脆弱的冰川碰撞時,隨時便能地動山搖一番,因此地下即便藏著溫泉,也是全然不動聲色。
周翡無意識地摳了摳苗刀的手柄,顧左右而言他地自我勸慰道:“一把刀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至於心疼成這樣麼?”
楚天權端詳著謝允的臉色,哼笑道:“好啊,咱家陪殿下試試。”
他話音未落,身後的黑衣人便訓練有素地一擁而上。
楚天權武功造詣高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沒有一點想要逞英雄單打獨鬥的意思,上來便命人群毆,實在沒什麼高手的自尊心。
不過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麼山川劍與南北刀都不在人世,而他依然頗為滋潤地活到今天的緣故。
幸而周翡專精拎砍刀和打群架。
白先生給她留下的苗刀比望春山還長,周翡縱身越過謝允,長刀一揮便是一式“海”,刀風海潮似的掃出了一個巨大的扇麵,她駕輕就熟地直闖黑衣人中間,好似一塊人形的磁石,輕易便將這一群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隨她心所欲地將他們都帶跑了。
看來四十八寨一役中,將周翡的蜉蝣陣磨礪得是爐火純青了。
謝允臉上露出一點微不可查的笑容。
謝允沒有天門鎖掣肘,楚天權也不必分心到周翡那裡,兩人再次交手,不約而同地放棄了方才那種暗潮洶湧的打法,叫人目不暇接起來。
倘使不論立場、不辨善惡,那麼這一戰約莫能算是近二十年來最有看頭的一場較量了。
推雲掌飄渺深邃,楚天權則堪稱曠世奇才。
懿德太子遺孤在兩朝夾縫與國仇家恨中艱難地長大,受千重罪、鍛千足金,而出身窮苦以至於賣身入宮的北鬥文曲,則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螻蟻,以不可思議的心性,狠毒無雙的手腕叛主投敵,一步一步在屍山血海中走到如今。
兩人一時間竟難分高下……然而謝允身上還多了一重透骨青。
當日永州城中客棧裡,應何從一眼便看出謝允“中毒已深,時日無多”,隻是謝允慣是疼了自己忍,從沒表露過什麼。他一直認為嗷嗷叫喚得天下皆知也沒什麼用,鬨得大家一起不痛快而已,僅就緩解症狀來看,遠不如李晟慷慨借給他的遊記話本有用。
這日他先硬接木小喬一掌,隨後又護著趙明琛一路逃亡,毒性隨著他幾次三番毫無顧忌的動用全力而越發來勢洶洶。
謝允幾乎能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涼意漸漸滲入他的心脈。他心口處好似一個漏底的杯子,裡麵的熱氣如指縫砂礫,源源不斷地往外流,隨著這一點溫度也開始流失,謝允開始覺得周身關節開始發僵——那是再深厚的內功也無法阻止的。
這讓他的身體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反應,高手過招,失之毫厘、謬以千裡,謝允一下躲閃不及,手心被楚天權“落葉可割頭”的內息劃了一條狹長的血口子,而他竟一時沒感覺到疼!
謝允的心微微一沉。
這不是說明他已經刀槍不入了,而是皮肉逐漸失去感覺,他知道,緊隨其後的便是關節凝滯、乃至於經脈堵塞……
謝允忽然飛身而起,過無痕的輕功飛掠出兩尺,隨手拍出一掌,掃開一個北鬥黑衣人,借著山間樹叢掩映,蝴蝶似的繞著古木盤旋一周,倏地繞到另一邊,自上而下拍向楚天權頭頂,楚天權低喝一聲,雙手去接,不料謝允卻隻是虛晃一招,人影一閃便落到了他身後,點向楚天權後心。
楚天權往後一折,五指做爪,正好抓向謝允的手指,千鈞一發間,謝允腳下行雲流水一般地移動幾步,楚天權則倏收回手掌,兩人險險地擦肩而過,謝允退後兩步站定,楚天權雙掌攏在胸前。
乍一看誰也沒吃虧,楚天權卻低低地笑了起來,說道:“真是要多謝廉貞兄。”
謝允蒼白的嘴角血色一閃,他輕輕一抿嘴,又將那細細的血絲抿回去了,嘴唇幾乎不動地說道:“小心。”
楚天權一愣,下一刻,他驀地聽見身後有利刃劈開風的聲音。
楚天權猛一提氣,回身劈手一掌蕩開身後偷襲的一刀。
周翡方才斷了一把望春山,這一回她好像吸取了教訓,一點也不硬抗,順著楚天權的掌風,乾脆借力飛了出去,她刀利,人卻輕,借一點“東風”便能扶搖而上,看也不看楚天權一眼,直接撲向幾個追著她的北鬥黑衣人,刀比往常還快三分,直接將人川成了串。
楚天權卻無暇分/身去追她,因為她前腳剛走,推雲掌後腳便到了眼前。
楚天權趁謝允透骨青發作,好不容易控製住了節奏,還沒來得及得意,便被那混丫頭打亂,心裡好不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