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算不上名門望族, 祖上傳下來的基業在薑華的爺爺手中發展興盛。薑父不是經商的料子,到了他手裡,薑家已經有頹敗之勢。
再下麵的兩個兒子, 一個性情軟弱不成氣候, 另一個天真莽撞,整日想著往外麵跑。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
秀娘嫁過來之後,看清了丈夫的為人,不住嫌棄他懦弱無能。
她說, “看看你沒出息的樣子, 沒了你爹, 你能把家裡打理好才怪!我看啊,你娘這麼疼你弟弟,等他回來了, 這個家就是他說了算了, 哪裡輪的上你!”
她說, “我嫁給你不是為了吃苦找氣受的!你娘天天板著張臭臉, 你是她親生的嗎?哪裡有親娘這麼對懷孕的兒媳婦的!你看看她對你弟弟那殷切的樣,小白眼狼一回來, 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她說,“你家小白眼狼回來的真是時候。看看, 看看, 你爹好好的時候不來, 非得這時候來。一來就把他氣死了, 說不是成心的, 誰信啊?不過他瞎了眼,倒是沒法跟你搶家主之位了。”
她又說,“你娘怎麼回事兒啊?天天上趕著找小瞎子獻殷勤!怎麼不見她對我好?我還懷著孕呢,我懷的可是你們薑家的種!薑華,你必須得想想辦法,就小瞎子這麼一副死樣,你娘肯定會把家產都分給他的!你就算不在乎我,也得替咱們孩子想想,過幾個月寶寶生下來,你拿什麼養他?小瞎子在外頭得罪了人,萬一那個什麼蝙蝠島的人找過來,咱們一家人都得受他連累!可憐我未出世的孩子……你怎麼有這麼個窩囊爹?”
是啊,他氣死了爹,還得罪了蝙蝠島。再留在家裡,他尚有身孕的妻子,還未出世的孩子,還有雖然與他不親近,但仍有感情的母親,都會受到薑穎的牽連。
薑華被她說動了。
“秀娘,你說我該怎麼辦?我都聽你的。”
“還能怎麼辦?你能做得了什麼?除非你把他殺了,否則家財早晚要分出去!”
“混賬東西!你個沒有主見的混賬東西!我就知道那個女人沒有好心思,娶她回來就是個禍害!”薑夫人氣得不停捶打他的後背,“從小到大,你弟弟哪裡對不起你?”
薑華窩囊了一輩子,最終將矛頭指向了最信任自己的人。
殺死薑穎之後,他首先覺得痛快。
他被妻子罵了太久,在妻子麵前一直抬不起頭來。現在終於鼓起勇氣,拿出了血性來,滿足了她的心願。他迫不急的地想回去告訴她:“我做到了,你說的我都做到了。沒有人跟我搶,薑家都是我的,我都聽你的。”
可是當他殺完人,銷毀掉證據,保持著興奮緊張的心情回到家裡,將此事告訴秀娘之後,秀娘卻怕了,她說,“我可沒有叫你去殺他!是你自己做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沒人看到吧?”
薑華搖頭。
秀娘暫且與薑華和好如初,隻是秀娘剛知道時,急著撇清關係,刺痛了薑華的心。
他開始覺得後悔,薑穎的武功比他好,隻要薑穎有一絲反抗,他都無法把他殺死。薑華利用了弟弟的信任,一路順利把弟弟殺死了。
這種愧疚在楚留香說到“禍不及家人”時,達到了極致。
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知道錯了,娘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想死,你求求二弟,彆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薑華哭著抱住薑夫人的小腿,狼狽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薑夫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兒子,心裡對他更加失望,怒氣過後,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穎兒,你真的要殺了他嗎?”薑夫人問顧安寧,眼中滿是疲憊與哀求。
縱使她表現的有多冷漠,也不可能在麵對孩子的死亡無動於衷。
顧安寧用凹陷的眼睛對著薑夫人的方向,他恢複了些神誌,可以短暫地與人溝通。
他道:“我也不想死。”
薑穎甚至沒有說出懇求的話,他疑惑不解,臨死之前都在想哥哥這麼做的理由。
他想不通。
在成為煞鬼後的今日,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死亡的原因竟這麼可笑。
眼前的人已經不是記憶中膽小卻溫柔的兄長,他早已變成惡魔,拋棄了良知。
顧安寧不打算原諒他。
人是複雜的生物,一個突破底線的人,在麵臨死亡威脅時的懺悔或許是真心的,可誰又能保證,當威脅離開後,他是否會陷入濃烈的負麵情緒中?況且他做下的事就是事實,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楚留香。”顧安寧用腐爛殘破的喉嚨擠出模糊的聲音,“他認罪了。”
楚留香愣了一下。
就在此刻之前,他還想去尋找證據證明薑華的罪行,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輕易地認罪了。
理會到顧安寧的意思,楚留香問:“你希望我來負責?”
顧安寧沉默地點了點頭。
做貓的日子裡,他已經大致了解楚留香這個人。顧安寧不想沾上因果,受到薑穎的影響,也不想讓薑夫人難過。既然難以選擇,不如把權利交給一個公正的外人。
昨天夜裡楚留香已經分析到了兩種結果,除卻顧安寧這隻煞鬼,與他預想中的區彆並不大。
“好。”楚留香看著薑夫人,“我會帶薑華去官府,給薑穎一個公道。”
薑夫人張了張嘴,看的顧安寧緊閉的雙眼,還有腹部成片的血水後,終究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顧安寧使用的是薑穎的□□,不是魂魄。得到答複之後,他雙腳著地,搖搖晃晃地朝外麵走去,流了一地血水。
周圍拿著刀的護院恐懼地後退,他們雖然警惕,卻沒有一個敢上前來阻攔。
沒了白布遮擋,少了眼球的眼眶凹陷地厲害,而且泛著不正常的青黑。他雙目緊閉,血水流成一條線,順著臉頰不停滴落,像是在流淚一般。
薑府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薑穎已經死去。因為今日就是他的葬禮,暴斃後很匆忙的葬禮。
他們見過薑穎的容貌,所以在薑府中看到顧安寧之後,立刻便意識到了他不是活人。
活著的人避讓開,顧安寧的行動十分順利。
他來到薑華的院子裡,動手敲了敲屋門。
“誰……誰?”屬於年輕女孩的聲音響起,顧安寧聽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秀娘身邊的丫鬟,想來秀娘恐懼極了,不敢一個人呆在屋裡。
顧安寧心念一動,恢複了喉嚨,像生前那般,“是我啊,大嫂。”
薑穎今年十七歲,他的聲音清朗,比起薑華的懦弱畏縮,更加自信,也更有魅力。
可是屋子裡的人卻因為這句話嚇得不敢動彈,顧安寧聽到了她們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他又敲門,道,“大嫂你開一下門,我有話想和你說。”
秀娘顫抖的聲音嗚咽不清,即使沒有見到她的臉,顧安寧也能想象到她有多恐懼。
“你彆進來!有、有什麼話,在外麵說就好……”她道,“薑華做的事跟我沒有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
顧安寧歎了口氣,“嫂嫂,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的身孕該有六個月了吧?”
“你想做什麼?他是你的侄子,他是無辜的!”秀娘聲音徒然尖銳,她身體動了動,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顧安寧低低地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孕婦不論對人來說,還是對鬼來說都十分重要。
她肚子裡的血脈,是生命的延續,也是鬼得以成人,重新擁有身體,體味人生百態的開始。
除了特定的鬼,沒有鬼會去傷害孕婦。投胎鬼甚至會主動保護她們,在合適的時候進入她們的肚子裡,為新生兒注入靈魂。
六個月的胎兒,該是有魂魄在內的。可是秀娘腹中的孩子,隻有一團血肉,它隻是一副人類的軀殼,甚至連軀殼也是不完整的。
秀娘的孩子是個智能不足且身有殘疾的畸形兒。
除了教唆薑華殺死薑穎之外,她應當還做過其他事,沾染了因果。
因果報應,不僅僅會出現在她的身上,她身邊的人,她的後代,也會受到影響。
顧安寧想去她的肚子裡,成為她的孩子,重新投身薑府。
準確來說,這不是顧安寧的想法,而是薑穎的。
薑穎為蝙蝠島效力時,同樣做了許多不義之事。就算回到地府,未必能投個好胎。不如就用這具殘缺的身體陪伴薑夫人度過餘生,也算是為母親儘孝。
顧安寧站在屋門前麵,結束了任務。
他離開後,薑穎的魂魄穿透牆壁,鑽入了秀娘腹中。
房間裡傳來婢女的尖叫,“少夫人!來人啊,快來人啊!少夫人流血了!”
心中無正義,怎能責怪鬼怪找上門呢?
楚留香帶薑華去了官府,薑夫人全程沒有為薑華辯駁一句。薑華嚇慘了,沒有半句謊話,問什麼便招什麼,審訊之後直接被投入大牢,擇日處斬。
薑穎的屍體立在秀娘門前,沒有人願意去觸碰一具詐過屍的屍體,楚留香隻好上前,費了些力氣才將它挪開,重新封入棺中。
秀娘受驚過度,幾碗安胎藥灌下之後,脈象才變得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