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條泥濘的小路上,周圍景色是風雨肆虐後的狼狽不堪。雨沒有停,墜落在地麵,將泥土衝刷地越來越少,露出了樹木的根部。
顧安寧手中的燈籠卻未受到大雨的影響。
裡麵的蠟燭牢牢安放在底座,儘職儘責地發出放在白日裡並不顯眼的光。
除了燈籠之外,顧安寧的身上也沒有一滴水。他的鞋子光潔如初,半點泥水都沒有沾染。
若是有人細看,便會發現他雖然有腳,卻是漂浮著沒有觸碰到地麵。雨水也沒有打在他的身上,它們穿過了顧安寧的身體,毫無阻礙地落到了土中。
熟悉周圍環境後,顧安寧接受了疫鬼的記憶。
它與瘧疾鬼屬於同一種鬼,都是為了傳播疾病而存在。瘧疾鬼是七八歲的小孩模樣,疫鬼是成年體型,從樣貌上便能看出,疫鬼的能力要比瘧疾鬼強的多。
至少它不懼怕人氣,也不需要笑,就可以傳播疫病。
疫鬼麵容白淨,手提燈籠有男有女。顧安寧的任務對象穿了一身紅色的長裙,看不出款型,從它的記憶中,也分辨不出男女。
不過它卻沒有太大執念。
顧安寧的任務很簡單,與拘魂鬼那次很像。
散播瘟疫就是它的使命,此地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大雨,若無意外,以後的幾日依舊不會有晴天。受天氣影響最大的就是農田,莊稼都會被淹死,半年沒有收成,這個村子也就距離毀滅不遠了。
而且旱澇災害往往都會與貧窮和瘟疫一起到來,顧安寧的任務就是在永安縣留下疫種。
正如拘魂鬼將邱鼎的魂魄帶走,邱鼎死亡不會算在他身上,留下疫種之後,他的任務就算是完成,村子裡的人是死是活,也與他沒有多少關係。
顧安寧提著燈籠,麵無表情向著村子走去。
他出現的位置不太湊巧,正是半山腰,距離底下的村莊不算近。
不過任務簡單,顧安寧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這件事,一點都不心急。
隻是還未等他走出山,便遇到了一夥兒人,持刀跨立在他麵前。
他們身上穿著蓑衣,頭上戴著鬥笠,看起來沒有什麼分彆。
平整的刀背被雨水打濕,看起來光亮如新,也衝散了上麵原本帶著的血水。
“打劫!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其中一人怒喝道。
這幾個人的體型全都很高大,即便被蓑衣掩蓋也不難看出下方結實的肌肉。講話之人聲音洪亮,即便在滂沱大雨中也清晰可聞。相比而言,單薄纖細的顧安寧,看起來弱勢地多。
顧安寧垂眸,忽然勾起一抹微笑,他的聲音輕輕柔柔,聽起來如同外表一般雌雄莫辯,“我隻有這盞燈,你們要嗎?”
“滾他娘的!少糊弄爺爺!”另一人上前一步,他的下盤很穩,腳下泥水被踩地飛濺,“細皮嫩肉的,莫不是個娘們?拿不出錢來,就拿自己來抵!咱們兄弟幾個還沒做過虧本的買賣!”
顧安寧偏了偏頭,“怎麼抵?”
他沒有否認性彆,一夥兒劫匪認定了他是個姑娘,鬥笠遮住了他們放浪的目光,隻有笑聲透過雨聲傳了過來。
一人道,“跟大爺過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幾個劫匪不會真的放心讓顧安寧自己走。
他們繞到顧安寧身後,大雨敗壞了興致,倒是沒有動手動腳,隻是押著他沿山路朝山上走。
顧安寧沒有拒絕,他提著燈籠,像是放棄了反抗,跟隨劫匪的腳步,任由他們帶上了山。
不遠處,一位錦衣公子撐著傘出現,他的衣擺沾染了泥水,可是臉上依然帶著微笑,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
他並非孤身一人,油紙傘下麵還有一個美貌的姑娘。
那位姑娘比他矮上許多,怕被雨水濺到,站地離他很近。
“剛剛好像有人過去了。”她用帶著濃濃口音的官話說道,尾音拖長,聽起來有些像撒嬌。她的聲音如同樣貌一樣甜美,所以就算官話說的不好,聽起來也很可愛,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這樣的雨天出現,莫非是像我們一樣,在山林中迷了路?”錦衣公子道。
“要不我們追上去看看?說不準是商隊呢,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跟他們一起下山了。”
“好。”
·
“小娘子大白天的為什麼要拿燈籠?”
顧安寧表現的軟和,劫匪們也樂意給他點好臉色。
畢竟是個樣貌端正的美人,而且還是個難得識時務的美人。這張臉實在令人遐想,配上顧安寧的麵容,還有溫和的性子,就算把他留在山寨,娶了做夫人,劫匪們也是願意的。
顧安寧抬手摸了摸燈籠,溫聲道,“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東西了。”
漢子們沒有注意到裡麵的燭光還在燃燒,否則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然後發現顧安寧身上更多的異樣。
傾盆的雨水讓他們實現變得模糊,山路不太好走,劫匪們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腳下,沒有人發現顧安寧身上整潔地可怕,也沒人想起,他明明並未撐傘,一身紅衣卻乾燥如常,發絲上也沒有一滴雨水留下。
隻是雨水當然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顧安寧還施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
“唯一的東西?”一人道,“又怎麼會是一隻燈籠?”
顧安寧道,“因為其他的東西都不屬於我,我有的,隻有這盞燈。”
幾個劫匪對視一眼,覺得這姑娘模樣好看是好看,恐怕腦子不太正常。
他們越想越覺得顧安寧腦子有問題。
尋常姑娘哪裡會在下雨天亂跑?而且還是提了一盞燈籠,孤身一人來到山野間?
看她的氣質和穿著,一點都不像出生於尋常人家,肯定不會是山腳下的小破村裡跑來的。她可能是鎮上某個大戶人家的女兒,關在後院裡,錦衣玉食地養大。
劫匪們一點都不怕得罪人,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能活一天是一天,快活就夠了,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一個漢子擠到顧安寧身邊,怕把他嚇到,自以為溫柔體貼地放低了聲音,“我叫王四野,不知小娘子芳名?”
顧安寧嘴角依舊保持著微笑,“疫鬼。”
“亦瑰?名字真拗口。”他念了一聲,“兄弟們,咱們這附近有姓亦的人家嗎?”
“哪裡有這個姓?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被美色迷了頭吧!”其餘人笑他。
王四野抖了抖身體,蓑衣上的雨水甩下來不少,“你為什麼總是笑?被我們抓住了就不害怕嗎?”
顧安寧:“為什麼要害怕?”
“我們可不是什麼好人,到了寨子裡有你好受的!”想到了顧安寧的下場,王四野眼睛中流露出同情,不過這點同情實在太少了,不足以掩蓋他內心的渴求,“要是你願意,我可以跟大哥求求情,讓他放你一馬。”
他期待著顧安寧的回答。
顧安寧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嘴角帶笑,一臉溫柔地看著手上提的燈,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這盞燈,就連旁邊這個能跑能笑的大活人都比不上。
王四野一把扯掉他的燈,扔到泥濘的地上,用腳踩扁了竹子編織的外殼,“老子他.媽的跟你說話呢!”
顧安寧停下了腳步,也收斂了微笑,怔怔地看著他腳下的燈。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老四惹小姑娘生氣了!”
其餘人發出幸災樂禍的聲音,“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少他.媽廢話,瞎湊什麼熱鬨!還不快趕路!還嫌沒淋夠啊!”王四野道。
山賊們繼續向前走,王四野推了顧安寧一把,“走了走了!”
顧安寧抬頭,眼眶變得通紅,一抹狠厲一閃而過,他低垂下眼眸,重新勾起了笑容。
王四野說,“要不你就做我媳婦吧!保證餓不著你!隻要你答應,我立馬就向大哥求情,讓幾個兄弟放你一馬。”
顧安寧柔柔道,“可是你把我的燈籠踩壞了。”
“不就是一個破燈籠?等回到寨子裡,你想要多少都有!”
顧安寧沒有再說話。
王四野繼續說個不停。
旁邊有人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四哥,這姑娘也不知道害怕,八成腦子有問題,你還真打算娶她當四嫂啊?到時候還不是你伺候她?爽過就夠了,到時候脖子一抹,扔到後山,一點麻煩事都沒有!多省心。”
王四野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山賊們慢慢向山上走,若是他們回頭,不難看到身後不遠處跟著的一男一女兩個人。
那位姑娘眉頭緊皺,“看樣子,既不是村民,也不是商隊。那位紅衣姐姐恐怕是被抓走的,幸好我們跟過來了!”
錦衣公子道,“說的沒錯。”
姑娘道,“為什麼不現在把那位姐姐救下來呢?”
錦衣公子悠然道,“因為我們已經在山裡轉了一整個下午,腹中空蕩蕩,到了該吃東西的時候了。身上的乾糧早就被雨水泡軟,山中大雨難以生活,而我身邊又帶了個小食神,怎麼著也得吃頓飽飯再說。”
“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小姑娘捂著嘴笑了起來,她眼睛轉了一圈,“說不準還能在山賊那裡找出幾壇子酒,安撫一下你肚子裡的酒蟲!”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他們兩個不緊不慢地跟在山賊後麵,到了剛剛山賊停步的地方,那位小姑娘撿起了泥土中被踩扁的燈籠,“這個好像是紅衣姐姐的,她一直拿著這盞燈,應該很喜歡它。現在被踩成這樣,該有多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