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 看不到儘頭的雨終於停了下來。
錦衣公子運起內力, 不一會兒身上的衣服蒸騰起水霧,飄散在夜空中。他的衣服與頭發也很快變得乾燥舒爽,不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疫鬼從來沒有見過人類做這樣的事情, 歪著腦袋一臉好奇,懷抱著一隻紅燈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儘管聽到他否認了自己的性彆,麵對這樣的目光,楚留香心中還是怦然一動。
他的眼神實在太清澈了,乖巧抱著燈籠的模樣,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孩。
楚留香心裡又清楚,沒有哪個人的眼神能像他一樣。疫鬼行走在人世間,冷眼去看生離死彆,從來都不曾參與進去。這樣的他,即便過一千年一萬年, 流露出的表情也會一如往昔, 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複雜的人心確實比鬼神更可怕。
“你會法術?”顧安寧問他。
“我隻是個普通人。”楚留香道, “這是內力。”
這次雨停了很久, 直到天蒙蒙亮,才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不過不像先前那麼大。
街道上終於有了人,他們用鐵鍁鏟來燒火做飯餘下的土灰, 將門前水窪勉強填補平整, 總算不會在來往間弄濕衣服。
有婦人抱著懷裡的孩子離開家門, 也有青年扶著咳嗽不停地老人出來,他們住的並不近,最後卻走到了同一所醫館。
原本生意冷清的醫館已經人滿為患。
顧安寧提著燈籠站在街道上,楚留香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不去陪他的女朋友,也跟著站在路邊。
“你已經把瘟疫散播出去了。”醫館中愁雲慘淡,站在外麵都能感受到裡麵凝重的氣氛。其實這個時候的疫情還不算嚴重,隻是生病的人數太多了,負麵情緒迅速擴散,感染疫病的人身體不適,看起來毫無生機。
楚留香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想為這個縣城儘一份力。儘管他的戶籍不在這裡,卻與永安縣的人沒有區彆,疫鬼不會因為幾句話的交情讓他不受感染。楚留香的作為,既是在幫彆人,也是在幫自己。
顧安寧不介意他旁敲側擊打聽瘟疫的源頭,他指了指腳下,“在水裡。”
楚留香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疫鬼,他一定是個善良正直的人。
他問出了離開前的最後一個問題,“心有不甘的人死去,是否會變成鬼?”
“所有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顧安寧淡淡回答,“區彆隻在於,它會去轉世投胎,還是留在人間。”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留在人間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可以,有又多少鬼願意無窮無儘地遊蕩呢?”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顧安寧身形慢慢變淺,他提著燈籠向前走去,很快消失不見。
人生在世,唯有孤獨始終相伴。疫鬼有紅燈陪伴已經滿足,因為他知道,就算如楚留香這般擁有數不清的朋友,還有無數的紅顏知己,也逃脫不了孤獨。
顧安寧回來之後,首先感受到的是從任務中帶來的濕冷,然後就是外麵的太陽。
他在任務世界裡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來,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相同,現實世界也度過了小半日,已經到了傍晚。
明明做任務的時間不長,顧安寧卻有一種很久沒有見過太陽的錯覺。
他肚子有點餓,身上也沒怎麼有力氣,扶著床頭的圍欄坐好,顧安寧喊了一聲秋棠。
頭有點暈,這次不用彆人提醒顧安寧也能感覺到,如果動作幅度太大,肯定會眼前漆黑一片,再摔上一跤。
秋棠帶著食盒過來,端出裡麵的飯菜。
自從經曆過瘧疾鬼之後,秋棠的態度越來越軟化,或許其中也有顧大公子的默認,總之顧安寧的夥食漸漸豐盛起來。據說會與藥效抵消的甜食和肉類也進入了他的食譜,隔三差五可以吃上一次。
顧安寧受寵若驚,總覺得每一頓都像是最後一餐,保不齊什麼時候發一次病,顧大公子就會勒令秋棠,不能再給他吃這些。
顧安寧被秋棠扶了一把,慢慢挪到桌邊,先是喝了小半碗熱乎乎的湯,才開始吃飯。
“昨天晚上的故事,你還沒有講完。”顧安寧氣質淡然,乍一看就像是個與世隔絕的翩翩公子,還是很唬人的。隻有身邊親近的人知道,他本性依然是個孩子,喜歡玩鬨,好奇心也重。
自從在花家顧安寧扮演瘧疾鬼被抓住,秋棠就好像看開了,對他越來越縱容。
如果顧安寧注定活不長久,何苦再壓抑著他?不妨讓他快活一點,就算死去也不會留下遺憾。
隻是涉及到以前的事,她的立場與顧大公子是一樣的。
顧安寧跟顧大公子一樣在乎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