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遠此時倒是勾唇笑了笑。他眉目清俊本是少見的美男子,但在房中暈染開來的燈光之下那雙眼睛淵深莫測,被看著的幾個人都忍不住心裡打了個顫。
崔成遠抬眼看了看陸家家主,語聲清淡的道:“當今乃是恭妃所出,恭妃出身幾位大約都是知道的吧。”他頓了頓,已有所指的說道,“便是在下最初的來意,各位大約也都心裡有數?”
在座的幾個人都是聰明人,此時都沉默了一會兒——時隔多年,方、文兩家的舊事早已沒有多少知情人。但有些事本就不講究什麼證據,尤其是當今有意要徹查的時候。能坐在這裡的都是聰明人,哪怕是看上去沉不住氣、年少風流沈家家主也不是意氣用事的人,適才的表現也不管是幾家人商量好了,專門出來做黑臉的。他們這些人氣火攻心的時候也記得冷靜思考——他們都是東地上麵隻手遮天的人物,若真為了那些舊事落到和當今翻臉的結局,實在是得不償失。且他們都是累世之家、數代經營,那些東西固然十分惹人心動,但認真說起來不過是藏在暗處的又一條退路罷了,犯不著這樣冒死護著。
所以,房間裡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隻有陸家家主慢悠悠的轉動碧玉手串的聲音。
崔成遠並不想要逼急了這些人,他打了一棍之後立刻就給了個甜棗出來:“各位在東地都是有名望的人家,有與那兩家是通家之好,想必當年也不忍方、文兩家的遺物為人所吞或是受人所托才會替人保管舊物?”他頓了頓,語聲溫溫的,就像是用清泉泡出來的茶是隻有內行人才能品出的滋味,“值此危難之際,還請各位能夠看在家國將傾的份上,將那些舊物拿出來。來日在下定然會向陛下稟明各位的深明大義。”
在座的幾位家主都是人精,聽到這話連眼神都不變。好一會兒,沈家家主才嗤笑一聲,用手將那玉做的扇柄頂住桌子敲了一敲,慢條斯理地道:“這些話若是陛下親口所出,自然是金口玉言。但崔將軍畢竟不是陛下,”他抬抬眼,形狀優美的桃花眼看上去顏色清潤,神態輕慢而冷淡,“又有什麼能夠拿出來當做證明讓我們去相信?”
這話雖然還不曾承認自己私藏了東西,但到底還是試探著問了崔成遠的底線——畢竟無憑無據,崔成遠現在也就這麼空口白牙的一說,等湘國退兵,說不準又要轉手賣了他們。這種事,不可不慎。
崔成遠垂了垂眼,正要說話。一旁一直閉著眼睛,摸著碧玉手串在沉思的陸家家主忽然站了起來,抬起手行了一個禮,沉聲道:“陸家尚有當年從方家得來的軍械,若是大人有意,明日就可送到。大人剛剛的話字字珠璣,實在是震人肺腑。值此危難之際,我們陸家定然也是不能置身事外,我願代表陸家捐兩萬石米,以作軍需。”
這年頭,兩石最差的米也要一兩白銀。兩萬石米就相當於五千兩白銀,按照周清華的換算標準來說也就是相當於六百萬人民幣。
雖然作為東地第一富捐個六百萬仿佛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值得注意的是陸家家主捐的可是米——這東西在戰亂的時候可是升值品,弄不好有錢也買不到。而且這麼多的米估計也就隻有陸家才能一次性的拿的出來。陸家家主這一行為也算是大出血了,當真算得上是果決慷慨,不過也是他想得明白——反正都要拿東西出來,與其被逼著拿出東西還不如做出個大義凜然的樣子,搶占道德高峰。
既然陸家家主都做了表率,後麵跟著的幾個人也都接連站起來表態,分彆全了些甲衣、戰馬、兵器、米麵等等。
崔成遠總算鬆了口氣,他也不想現在就和世家撕破臉——仗還沒打,內部可不能亂了。他笑著應了話,然後才給出了保證:“在下今晚就給陛下上折子,言明各位所作出的貢獻。想必陛下很快就會有所嘉獎。當然,折子的副本也會送到各位府上。”
祁家家主趕忙打了個手勢,笑嘻嘻的道:“崔將軍客氣了,我們怎麼會不相信崔將軍你呢?”他露出憨厚和氣的麵色,溫聲道:“不過是大家走個流程,各自放心罷了。”
沈家家主像是譏嘲似的瞟了眼祁家家主,卻也並不說話,隻是扭頭轉過視線去看窗外的景色。
剩下的墨家家主和安家家主則是對視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作安定從容狀態。
崔成遠的話也都說得差不多了,於是便接著回到地圖邊上,接著議論起戰術:“我軍主攻方向是東城。此處地勢寬廣,最適合攻城。”他頓了頓,接著道,“祁將軍可率軍一萬攻東城小門,我為中軍率兩萬軍攻東城正門,謝習風率一萬軍攻東南門。”
這是主力部隊的大致安排。話一出口,又有新的問題以及懷疑產生,崔成遠不得不再次開口解釋。
這麼一場戰術討論下來,直到日落,崔成遠才把幾位尊貴的家主大人送回去。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麵看地圖,忽然覺得有些困倦,忍不住靠著椅子閉了閉眼。
他睡得並不深,隻是覺得精神上麵一直緊繃著此時忽然放鬆就忍不住沉溺了下來,潛意識裡麵那深沉而甜美的海潮就那樣淹沒過來,讓他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黑色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