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淑芬選擇見麵的地方在北市有名的西餐廳。
顧暉到達大廈樓底後, 被等候在樓下的服務員引著坐上觀光電梯。
這算是北市很高的一棟樓, 一路向上足夠俯瞰這座城市的一片繁華,底下人來人往, 熱鬨而喧嘩, 顧暉卻沒有太多的心思欣賞這些紅塵熱鬨。
電梯在頂樓停下。
顧暉收回停在人群之上的目光,跟著侍者一起走出電梯。
入目是藍天白雲,這家西餐廳建在大廈頂樓,頭頂與四周都是透明的玻璃, 可以讓人在享受美食的同時飽覽自然風光。隻不過北市空氣不太好, 藍天白雲不常見,況且再如何常見也抵不上顧暉他家的原生態。他對這些東西的興趣不太多, 輕飄飄挪開眼便又正好看見蔣淑芬的身影。
此刻這家餐廳的人不多, 蔣淑芬坐的地方空曠無人, 她是獨一個。
見顧暉看過來,她還揚唇笑了笑,十分溫柔寬厚的模樣。
顧暉沒將她的這份溫柔放在心底, 垂著眼坐到她的麵前。
“您好。”他說。
不算冷漠也不算熱情,禮貌而生疏得剛剛好。
但不知道怎麼的, 蔣淑芬硬是覺得顧暉這樣內斂的禮貌裡, 摻雜著幾分彆的東西, 隱約感覺就特彆像是她那個討人嫌繼女傅措的桀驁不馴。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蔣淑芬眼底劃過一絲厭惡, 手頭卻將菜單推向顧暉那一邊,笑容和睦而關切地說,“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隨便點了和我差不多的,你看看還有什麼要加嗎?”
“沒有。”顧暉頭也沒低,依舊平靜看著對麵的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您今天是想和我說什麼嗎?”
蔣淑芬不覺尷尬,隻將菜單遞給桌子旁的侍者,慢條斯理吩咐完,再看向顧暉,笑道,“是有的。”
顧暉沉默。
像是在等她開口。
蔣淑芬也沒想到這個山裡來的男孩,居然對自己視而不見,和傅措混在一起的人,果然都是十分討人嫌的。
她咬碎一口牙,麵上依舊笑得溫婉,輕挑起自己耳畔的落發,“小顧啊,你也是知道的,當年如果不是你媽媽,我肯定活不到現在,雖然沒有見過她,但我是真心實意將她當成親人,當成姐姐的。”
顧暉垂下眼眸,“您沒有必要這樣。”
他母親的所作所為,即便是真的有恩於蔣淑芬,到現在也已經兩清了。說什麼親人實在沒必要。
蔣淑芬卻不管,仍舊笑道,“這怎麼可能沒必要,俗話說得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對我而言這樣大的恩情。”
她凝視顧暉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的冷淡表情,斟酌著徐徐歎出一口氣,秀眉微微皺起,“隻是可惜,姐姐已經去世了。”
談及生死,尤其是蔣淑芬談起他母親的生死。
顧暉心底一點觸動也沒有。
這樣虛情假意的情緒,打動不了任何人。
顧暉隻是在等她後麵要說出的話而已。
果然,蔣淑芬在言完這一句後,又輕輕慢慢地開口,“算了,都過去了,我們也不說這些傷心的事了。”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的顧暉,“……”
“小顧啊,其實我幾年前就聽說過你,當時聽你傅叔叔說你的處境,那時還想等一切結束了,一定要過去看看你。還和你傅叔叔說,等我痊愈了,就把你接到家裡來,當做一家人,好好相處。隻是沒有想到出現了意外,一睡就睡了這麼多年。不過好在,你傅叔叔沒有忘了你。”她提了提耳畔的落發,看向顧暉的眸光溫柔和善,嗓音也極溫和,“你能來北市,我是真的很為你高興。”
顧暉默不作聲聽著她說話。一詞一句說的都是之前沒人知道的事,無一不在明裡暗裡說著她關心自己。
顧暉垂下眼瞼,“謝謝您。”
怎麼說一切的起因都是蔣淑芬這顆不好的心臟。
他的確要謝的。
“謝什麼?”蔣淑芬清婉地笑了下,“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必要說謝不謝的。你在我這兒就和親兒子一樣,有什麼事情,你千萬不要生疏了。”
場麵話而已,顧暉點頭,“好的。”
這個人麵對慈母柔情沒有一點感覺。如果不是還有呼吸,蔣淑芬差點兒都要以為他是根木頭了。
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服務員很快端來了餐盤,一疊又一疊地上菜,精致的菜品擺滿整張桌子,在倒紅酒的時候,顧暉伸手阻止了他。
“不用。”
服務員立在原地有些尷尬,蔣淑芬恍悟似的,連忙說,“小孩子不能喝酒,你上些檸檬水吧。”
服務員點頭,將紅酒換成檸檬水,平穩地放到顧暉的麵前。
顧暉沒有用,靜坐著也沒有動。
蔣淑芬觀察著他,下一刻笑意似有些歉意,“是蔣姨太粗心了,居然忘記你還未成年就點了紅酒,真是抱歉。”
“沒有。”顧暉隻是不想喝酒而已。
蔣淑芬有些難捱。
這個小孩跟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油鹽不進,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她覺得自己還不如去和傅措吵吵架,好歹還能聽見幾句不中聽的話。
她想著今天的目的,桌子底下的拳頭緊握,麵上卻含著笑,微抿一口檸檬水,繼續說,“ 不過和阿措在一起的話,應該是喝過酒的吧?畢竟阿措也是個玩得開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應該會乾許多很有趣的事情吧。”
“沒有。”
“小顧你不要想太多,我是個很開明的人,談戀愛的話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蔣淑芬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表情,唇角笑意深了些,喝下半口檸檬水後,才繼續說,“隻是吧,阿措這樣的女孩子……”
她停在這兒,慢吞吞掀起半點眼皮挑了眼顧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在顧暉一臉你再不說我就走了的神情裡,下定決心了咬牙開口,言辭卻依舊十分委婉,“阿措很漂亮,的確是那種很迷人的女孩。我一個女性有時候都會情不自禁被她那張臉吸引,更不必說小顧你呢。你剛從川市出來,沒有見過阿措這樣的女孩,不知道阿措她有多少前任,是個什麼樣的人,被吸引也無可厚非。隻不過,小顧你還是要小心一些為好。”
“小心一些?”
蔣淑芬點頭,“之前因為那些事情,阿措一直誤會我,看我不順心,其實我也能夠理解的,畢竟她年紀小,不懂事。我沒有想到她會對你出手。阿措被她父親寵得太過,有時候的確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做事也不太有章法,說不準就會做一些出格的事。”她看了一眼顧暉,隱下之後要說的話,眼神之中意味清晰,轉口卻說,“不過其實她心也不壞,多數還是我的錯。你小心一些,不要被她騙了就好。”
她每句話都將問題往自己身上引,也將臟水往傅措身上潑。
無一不是在告訴顧暉,傅措這個人不可靠,她的感情也不可靠。更是在說,她才是和顧暉是一個陣營的,無論怎麼樣,他們都是一邊的。
顧暉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低垂著眼,眸光沉靜得像是一潭死水,和之前那種木頭模樣,更增添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意味。
蔣淑芬觀察著他的神情,又抿了一口檸檬水,眼簾微垂,眸光與唇角俱是飄過一絲笑意,不屑而譏嘲。
她就知道,什麼戀愛和在一起,都不值一提。
傅措那種高高在上的模樣,從小就被各種人嬌慣養大,養出來最眼高於頂的強勢性格,怎麼可能會看得上顧暉這樣的男生。
而顧暉作為一個從山裡出來的少年,沒有見過北市繁華,被傅措這樣的女孩子吸引,就像所有男人都會被新鮮野花吸引一樣,是新鮮感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