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大伯是程戩他爸爸極其要好的朋友。按說,像宮一南這種軍隊轉業乾部,又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工資福利待遇等等方麵極其令人羨慕眼紅、垂涎欲滴的大型國有企業中當著部門會計的人,其特彆突出顯眼的身份地位以及令人豔羨的高收入,並過著優裕生活的國家工作人員,怎麼能和程戩的爸爸——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鄉下農民,一個每天穿街走巷給彆人釘鞋補鞋,起早貪黑為一家生計奔波的小老百姓成為極鐵的好朋友、好兄弟,程戩委實捉摸不透——真不知道他們當初是怎麼扯上關係聯係在一起的。搞不懂!更有些不可思議。
宮大伯是sd聊城人。自他以上的前幾代人也淨是麵朝黃土背朝天與土坷垃打交道的地道農民。他的命運轉折,隻是因為參了軍,在部隊提了乾,才正兒八經地成了吃皇糧的人。
吃皇糧也就是吃國糧。現在還談吃國糧會讓人笑掉大牙。但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吃國糧對農民來說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時候人窮,尤其像新陽這種極其偏僻地域的農民更窮。吃了國糧就能跳出農門,最起碼會成為衣食無憂生活相對優裕的一類人,不必再乾繁重無聊的農活,成為人們羨慕嫉妒的另一階級。
那時農村有多窮呢?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吃的都是玉米棒子或紅薯乾做的窩窩頭——你千萬彆羨慕他們吃的都是減血脂降血壓環保有機且能減肥的優質保健養生食品。那時的人委實是因為吃不上白麵饅頭,迫不得已無奈之舉下才吃這些東西的。住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土坯房,房頂有瓦的算是高檔建築了。哪像現在的農村,最次的也是紅磚綠瓦的高大房子;而大部分農民家裡已是彆墅型的小洋樓了。——中華大地上短短三十多年的改天換地與滄海桑田,讓誰都觸目驚心,驚歎連連。
這都是後話,現在說就有點扯遠了,咱還先接著宮大伯的話題往下聊——
程戩還隱隱聽爸爸說過,宮伯母的老爸是軍隊裡的一個師長;宮大伯是在他老丈人的手下當的兵。
程戩暗暗驚呀讚歎宮大伯真有鑽天之能:他竟能把自己首長的寶貝女兒勾引到手,那委實不是一般的本事!你要知道,一個沒有任何家庭背景的農村小夥子,能娶到高級乾部家的女兒,沒有兩下子,沒一把刷子,確實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情。
程戩也在宮大伯的家裡見過那個師長,是個非常和藹的老頭,沒有一點派頭。見到他,想不到也看不出他是個官銜不小的高級退休軍官。
不過程戩也就隻見過那個爺爺一次,以後再沒有見過他。估計是回他的sd老家過安閒自在的退休生活去了。
對於這個問題,程戩不便於刨根問底。畢竟人家是一個師級乾部,自己如千方百計地去問宮大伯和溫伯母,好像顯得自己挺有心機像個間諜似的。
程戩就有這個優點:哪怕與他再熟的人,隻要人家不說自己的過往曆史,他就從不拐彎抹角刨根問底地去問彆人。他感覺那樣做彆人會很反感,自己也無趣,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宮伯母也在運銷處的一個部門裡上班。上的什麼班,工資待遇咋樣,程戩也沒問過。反正中原油田下屬的部門多不計數,哪個部門不能安排一個女人來做?還有,在當時的人們眼裡,油田裡什麼工作都好,工資都高的嚇人,宮伯母的福利待遇那是肯定不低。
油田初建時,聘請了一些外國的專家到新陽做技術指導。當地的老百姓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外國人的真實模樣。沒見過世麵的土老帽都激動得忘乎所以,無以言表——哇塞!外國人!真的和中國人不一樣耶!高塊頭、高鼻子,金黃發,竟是藍眼睛!真比我們現在見了外星人都激動。
當然,現如今無論誰見了一個外國人穿街而過,人們基本上都已熟視無睹,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那時剛剛改革開放,封閉了幾十年的國門,一下子又有不同品種的人到了中國大地上,人們乍見一個不同於自己的稀罕物種——不,不同形狀和膚色的外國人,不驚訝稀罕驚奇才怪呢。
當時那些外國人看到老百姓售賣的白蘿卜,竟然會稀罕不已,操著中外合璧的話語問:
“這個的價格的什麼?“
售賣者當時都是老實巴交沒見過世麵的老百姓,賣的都是自家剛分的自留地裡種的土特產,還不會也不懂得偷奸耍滑。就心領神會地憨憨地接道:
“自家地裡產的乾活,你的看著給錢的乾活。“
那時的老百姓都沒聽說過abcd,不像現在誰都能說個“哈嘍““古德貓寧““ok“之類的日常用語。當時人們喜聞樂見耳熟能詳的就是從抗日電影裡聽到的“八嘎呀路的乾活““米西米西的乾活“之類的簡單rb話,於是就用這些看似是rb話,實質上仍是中國話的回答來應付這些美國人或者德國人了。當時普遍的老百姓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外國人應該都能理解外國話。至於是不是同一個國家的話,老百姓可沒想那麼多。反正以夷製夷總比以中製夷要好得多。這些外國人能否聽得懂,天知道!
那老外似懂非懂地掏出十元錢,半生不熟地問道:
“這個的價錢,買你的兩根,可行?“
哇!外國人真不把人民幣當錢——十元的票子,在當時可是最高的票值。比現在一張一百元人民幣買的東西都要多得多。
這家夥的意思是要用十元錢買兩根白蘿卜!十元錢在當時雖然買不了一卡車白蘿卜,但至少也能買上半車的。
實誠的賣家慌得連說用不了那麼多。
人家老外一看這個價錢能成交,就爽快且心甘情願地把十元錢強塞給老農,彎腰提起兩根白蘿卜揚長而去了。
那時人們好說“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說明當時一分錢都能起著大作用擔當著大用途。最起碼你內急了,一分錢能讓你進入收費的廁所酣暢淋漓地解決一時的大危機;小毛孩能拿著一分錢買兩塊糖球吃吃。現在同樣是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不過性質內涵完全今非昔比——人們對五毛一元的硬幣都不屑一顧,視若糞土一樣,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撿起來,你讓人們去哪裡找一分的硬幣?豈不難煞人!給人出難題!
一分錢在那時都如此重要,人們見到十元的鈔票被老外不當回事地隨手摔掉,這時候,閉塞的、沒見識的老百姓總算開始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油田一線工人的工資一般都在600—1000元之間,這個收入在當今時代,那是要享受低保受到政府特彆撫恤照顧的低收入人群。但在當時,這個數字是個天文數字。那時新陽一個重點中學教師的工資也就隻有三四十元錢;農村小學教師更是少得可憐,隻有十幾元的月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