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空寺裡,他承諾過,要封她為妃。
桓崇鬱曼聲問她:“雪昭想什麼時候入宮?”
烏雪昭眼睫徐徐覆下。
手掌搭在他肩頭,想從他懷中抽身。
沒成功。
隻好在他懷裡又坐了一會兒,平心靜氣地道:“皇上,臣女不想入宮為妃。”
她說這話時,脖頸微垂,神色無波無瀾。
室內溫暖又靜默。
桓崇鬱徐徐挑起烏雪昭的下巴,問道:“怎麼,雪昭想當皇後?”
當然不是。
烏雪昭愣然抬眸,卻見明明帝王方才嗓音極冷,可眼裡還盛著沒褪完的笑意。
一時更愣。
桓崇鬱輕斂鳳眸,笑意從眼角溢出:“好,朕成全雪昭,封你為後。”
“……?”
烏雪昭徹底瞪大了眼睛,愣坐在他懷中,失語片刻。
桓崇鬱輕捏她臉頰,溫柔笑問:“怎麼?太高興了?”
烏雪昭回過神來,凝視眼前男人,眼睫無聲地眨了眨。
最終,一把推開他。
從男人身上起來,與他拉開不遠不近的距離。
桓崇鬱懷中一空,心裡也跟著空了空。
他不解地看著她,笑意漸淡。
烏雪昭忽端莊地站立在帝王麵前,凝睇他一眼。
隨即低頭屈膝,眼睫輕眨,語調溫靜:“皇上。”語氣停頓一息,她平靜而清楚地告訴他:“您誤會了。臣女不想入宮。”
不是不想入宮為妃。
是壓根就不想入宮和他在一起。
陡然間,屋子裡人息都變得薄弱,隻剩炭聲嗶啵。
是清冷月夜柴門外,雪枝簌簌飄落雪屑的寂靜。
桓崇鬱在這安靜的氛圍裡,打量著她。
總算覺出些怪異來。
烏雪昭今日一身紫衣,脖頸、手腕全都空空。
帝王所賞賜、所贈寶物,譬如琥珀珠,都沒戴在身上。
全壓了箱底。
冬日裡披一身雪意,素淨得不像話。
難怪今天她身上有股很長時間都沒出現過的疏冷感。
桓崇鬱還以為,隻是久不見所致。
原來並非如此。
桓崇鬱眉眼冷沉,坐在她麵前,一言不發。
修長白皙的手指,擰了擰貼合肌膚的玉扳指。
他勉力讓自己聲音顯得溫和:“是朕又惹你不高興,還是……”
烏雪昭攥緊帕子,很快打斷帝王:“不是。”
桓崇鬱眸光愈冷。
他歡歡喜喜過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忽想起,年底她生病的時候,就不讓他親自過去。
一切早有苗頭。
是他遲鈍,一點都沒察覺。他還將她放在心上,而她卻早就做好準備離開他。
僵持中。
隻有兩人的氣息還有微弱的聲音。
見她無言。
桓崇鬱的目光迫麵而去,嗓音還算清淡:“給朕一個理由。”
烏雪昭知道,平素帝王眼神其實很冷,很有壓迫感。
此刻,不必抬頭,都能想見他臉上是什麼神情。
腦袋上似頂著千斤重。
然。
她還是順勢說了下去,嗓音一貫的溫和:“臣女生辰,您曾許諾過臣女一個心願,不入宮就是臣女的心願。”
桓崇鬱莫名笑了一聲,勾唇冷聲讚她:“很好。”
好得很!
他許的承諾,她就拿來用在這種地方。
烏雪昭微抿唇角,臉色依舊淡然。
玉扳指在他掌心裡,出現裂紋。
桓崇鬱目光寒意侵骨,幾乎將人心神凍住,他冷冷地道:“朕若是不答應呢。”
他當然可以不答應。
他是九五之尊,呼風喚雨,隨心所欲。
但在她這裡,今日卻已是終日,來路晦暗,強留也無意義。
帝王清明又理智,該明白。
烏雪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道:“皇上金口玉言,想必不會對一個女子食言。”
桓崇鬱幾乎笑出聲,嗓音又輕又冷。
能說她木訥嗎?
她卻知道怎麼字字誅心,知道怎麼逼得他束手無策。
桓崇鬱拂袖而去,冷聲吩咐隨行宮人:“回宮。”
鄭喜看著怒氣衝衝,大步流星離開的帝王,和盛福師徒兩人,麵麵相覷。
這、這怎麼就回去了?
封後事情說完了?
才來多大會兒啊。
盛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鄭喜:“師傅,這、這怎麼辦?”
鄭喜當機立斷:“你先帶著人跟皇上回宮。”
他去看看姑娘。
鄭喜站在簾外,忐忑喊道:“……姑娘?奴婢能進來嗎?”
烏雪昭胳膊撐在地麵上,才堪堪支住身子。
她聲音聽起來微弱:“您進來。”
鄭喜一進來,看著跪地上的烏雪昭,哎喲一聲,說:“姑娘這才剛剛病好,怎麼能在地上待著?”
連忙把人扶到羅漢床上坐。
給她倒了杯熱水。
烏雪昭捧著熱茶,喝了大半杯,才緩過勁兒。
鄭喜見雪大了,心裡越發不安,問道:“姑娘,您和皇上說了什麼?皇上怎麼、怎麼……”
怎麼氣衝衝地走了。
烏雪昭乾捧著茶杯,垂眸,緩緩地道:“我和皇上說,不想入宮。”
鄭喜瞠目結舌。
平日再怎麼會說話,這會兒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半天,才沒忍住,歎著氣冒犯了一句:“姑娘,您這不是要皇上的命嗎!”
烏雪昭覺得不冷了,也不想在王府多留,便道:“勞煩您送我回去。”
鄭喜心裡惦記皇帝,點頭答應,吩咐人用馬車,把烏雪昭照舊送回了烏家。
立刻趕皇宮。
鄭喜一回去,乾清宮闔宮死寂,整個太醫院都快來了。
他慌張地問盛福,“皇上怎麼了?”
盛福臉色發青,愁眉苦臉地道:“皇上嘔血了。”
鄭喜頓時也麵無血色,忙問道:“太醫怎麼說?”
盛福皺著臉說:“說是急火攻心,加上寒氣侵體,吃幾服藥,等心神靜下來慢慢調養就好了。”他手背拍手掌,焦急道:“瞧皇上這樣,怎麼可能靜得下來?”
鄭喜站在原地丟了魂魄似的。
盛福問他:“您打聽出來沒有,姑娘到底和皇上說了什麼?”
鄭喜來不及回答,趕緊進內室貼身伺候。
皇帝是醒著的。
藥也很快熬好了,送了過來。
鄭喜端了藥過去,道:“皇上,奴婢伺候您吃藥。”
桓崇鬱坐起來,倚在龍床上,並不吃藥,而是表情冷淡地問道:“送她回去了?”
咳嗽了兩聲。
鄭喜點了點頭,把藥捧到帝王眼前。
桓崇鬱推開他的手,臉色冷沉得似結了冰。
鄭喜看出來帝王心裡最牽掛的是什麼。
把藥放下,就欠著身詳細地解釋說:“奴婢走之前,瞧著姑娘還沒什麼事,安然無恙送回去了。”
桓崇鬱嗤笑一聲。
她沒什麼事。
他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
鄭喜暗暗唉聲歎氣。
這事兒鬨的。
怎麼會這樣。
姑娘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彆說是旁人,哪怕他近身伺候皇帝十多年,從未見過皇上對誰這樣,一顆真心捧出去,叫人給踩碎了還要擔心她好不好。
這要換了旁人,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姑娘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眼下可不止是男女間的小事,開年之後封後的口諭已經傳出去了,乾清宮也打理出來了。
初五之後,封還是不封?
封誰?
這難題,遲早要問皇上,也遲早是他來問。
鄭喜便趁機問道:“皇上,那乾清宮……”
壓根沒敢直接提立後的事。
桓崇鬱闔眸不答。
鄭喜的心一直提著。
桓崇鬱淡淡地說:“朕以後不想聽到坤寧宮的事。”
鄭喜惶恐道:“是。”
那藥,到底還是放涼了還沒吃下去。
鄭喜趁帝王睡著,立刻去叫來謝秉期。
什麼不想聽到坤寧宮的事。
他要真信了皇上這話,才有鬼。
今兒不想聽,明兒又該思之如狂,惦記姑娘喜不喜歡、高不高興、過得好不好了。
謝秉期聽說皇帝病倒,而且還有內情,倒也來了神,隻不過,男歡女愛的事——他一副冷臉問鄭喜:“你想讓我怎麼查?”
他沒有半點頭緒。
鄭喜也是認真分析過的。
變故大抵是從姑娘親戚們回京之後才有,時間還可以縮短到姑娘生病之後,甚至沒準兒,姑娘生病正是一個起因。
就從姑娘病因和生病的時間去查。
有了方向,事兒就好辦了。
謝秉期趕在除夕之前,查到烏雪昭是從她母親忌日之後病的,順藤摸瓜查到了一大堆消息,一股腦兒給了鄭喜。
有紙,有畫像,什麼都有,隻有鄭喜想不到的,沒有他查不到的。
鄭喜從翻閱完趙家、江家和江若貞的事,心都酸了。
難怪姑娘不想入宮。
是怕會和趙詩斕一起入宮吧。
鄭喜去粗取精,將消息一整理,遞到了桓崇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