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桓祁兆溜達到烏旭海的院子裡來了。
烏家建新宅之後,烏旭海自己要求住到了角落的院子裡,穿堂一鎖,無人進出,離主院又遠,無比清淨。
他此生無子,獨獨烏雪昭一個女兒。
烏旭潮還問過他,要不要納妾,好歹有個兒子延續香火。
烏旭海拒絕了,並且將原來伺候他的丫鬟也一並打發了,隻留了幾個年紀小的小廝。
桓祁兆來的時候,小廝不知去了哪裡,或去主院幫忙,或者躲懶,也未可知。
他溜到了烏旭海書房門口,跨過了門檻,烏旭海才發覺來了人。
烏旭海還以為是自己的小廝,頭也沒抬,說:“不用添茶。”
桓祁兆說:“本殿下不是來給你添茶的。”
烏旭海一抬頭,才發現來的人是誰。
他忙擱筆,繞著桌子走出來,彎腰看著小小的桓祁兆,笑著問:“殿下怎麼來了?”還發現他左右沒有人跟著。
桓祁兆揮揮小手說:“不用看了,人都被我甩了。”
自顧走進去,找地方坐。
但他個子小,大人的椅子,他坐不上去。
烏旭海笑著抱起桓祁兆,坐到椅子上,問他:“殿下口渴嗎?”
桓祁兆托腮問:“你這裡有冰糖水嗎?”
烏旭海笑道:“沒有,隻有白水。”
“茶也沒有?”
“沒有。”
桓祁兆輕哼了一聲。
烏旭海倒了一杯清水給孩子,說:“娘娘準殿下喝冰糖水嗎?”
桓祁兆心虛地說:“怎麼不準?我在母後宮中天天喝!”
烏旭海配合著小孩兒演戲,半信半疑似的:“是嗎,這樣可不好,殿下年紀小小,喝多了冰糖水,傷脾胃。”
這人怎麼和母後說的一樣!
桓祁兆趕緊喝清水,不想再談冰糖水的事。
咕嚕嚕喝下幾口,桓祁兆放下杯子之後,發現這間門屋子和他平常住的都不一樣,滿牆的書畫,還有牆外麵長的爬藤都順著窗縫延伸進來了,雖是鬨市家宅,卻很古樸。
桓祁兆跳下椅子,好奇地到處看。
烏旭海就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待小孩兒夠不著的時候,彎腰抱著他踩上桌子,讓孩子看個清楚。
桓祁兆一會兒就和烏旭海混熟了,很熟練地指使著他:“過來,抱我看這個,還有這幅畫——這畫的什麼呀?”
“鷂子翻身。”
烏旭海指著一幅飛鷹抓兔的圖,說道。
桓祁兆看了半天,覺得這些畫很陌生,最後坐在烏旭海的書桌上,納悶道:“你這些畫,我怎麼沒在宮中見過?”
宮裡的東西,乃天下之最。
好的東西,應該入禦前才對。
烏旭海淡笑說:“宮中也有我的畫,隻不過殿下沒有見到。”
他送給過娘娘幾幅,殿下沒見到……說明娘娘沒掛出來。
“你騙人,宮裡沒有。”
桓祁兆看過宮中收藏的不少名畫,即便沒有原圖,還有粉本,這書房裡的畫,他連粉本都沒見過一幅。
烏旭海忖量片刻,隻好同桓祁兆說:“是我弄錯了,宮裡沒有我的畫。”
桓祁兆喜歡那幅鷹兔圖,十分傳神,神態和姿態頗似他父皇的那隻海東青,看著親切。
他想要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就道:“以後你到宮裡來畫吧,我讓父皇賜你做禦前畫師,怎麼樣?”
烏旭海笑著搖頭:“謝殿下美意。”
“你為什麼不願意為父皇作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來宮中當畫師?”
烏旭海還是笑:“殿下,我隻為自己作畫。”
桓祁兆難以理解,茫然了一瞬,忽豁然開朗地笑哈哈說:“你嫌畫師官銜太低是不是?”
“不是。”
桓祁兆有點兒愣。
在他的印象裡,但凡入宮見他父皇的臣子們,都有一種類似的,說不出的氣色,眼前的這人卻沒有。他很儒雅溫和,他不惶恐。
也很陌生。
烏旭海當然不會和一個孩子講太多、太深。
他取下那幅畫,卷起來,送給桓祁兆。
桓祁兆推辭幾下,說:“不要。母後不讓我隨意收旁人的東西。”
烏旭海笑望著他,仍舊把畫遞了過去。
桓祁兆猶豫了一瞬,問道:“你……是我母後的父親?”
換烏旭海微愣,然後點了點頭。
桓祁兆勉為其難道:“那、那我就收下吧——但是母後若是不讓我拿,我會還給你的。”
“好。”
桓祁兆抱著一幅畫,跟著小廝出去了。
盛福就在不遠處等著。
他並未真的把人跟丟,眼見小太子總算出來了,立刻迎了上去,帶著小主子回到帝後跟前。
烏雪昭見到桓祁兆的時候,很快也注意到兒子手裡的那幅畫。但她並未急著問,等到回了坤寧宮,才問他怎麼回事。
桓祁兆喜滋滋鋪開畫卷,問烏雪昭:“母後,您看,像不像青青?”
烏雪昭垂眸看去,父親的畫技又精進了,細致及鷹羽都纖毫畢現。
她點著頭,說:“有幾分像。”
桓祁兆愛不釋手,趴在小幾上看了半天,突然又抬頭問:“母後,‘人生苦短,萬事從心’是什麼意思?”
“這話是他和你說的嗎?”
烏雪昭覺得這像是她父親說得出來的話。
桓祁兆說:“不是,他沒說,兆兒在他桌上看到的。”
烏雪昭微微出神地道:“意思是,這一輩子隻做自己想做的事……”轉眸看向桓祁兆,道:“你是太子,不能聽信這話。”一國儲君,注定要有身不由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