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鈞和黑鵬很快被帶了上來。
兩人知道, 這回死裡逃生,苟住一命,全靠昭昭斬妖台上以命相搏, 心中愧疚難當,按捺著, 沒有與昭昭相認。
昭昭卻站了起來。
長淵以為昭昭有話要同那二人交代, 正要吩咐不必阻攔,不料昭昭道:“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希望, 仙君能公正嚴明的查清真相, 還他們清白,不受任何其他因素掣肘。故而,我坐在這裡不合適。”
少年直接負劍行至門外, 隔著一道門檻, 盤膝坐了下去。
道:“我在此處旁聽即可。”
長淵沉默頃刻,點頭, 算是答應。
今日審訊,主審官由長淵和龍族太子懷璧共同擔任,長淵主聽,懷璧主問。
懷璧先翻閱了一下記錄妖物名錄和所犯罪孽的冊子,方抬頭, 語氣嚴厲的問二人:“關於薛氏滅門一案,你們可曾參與其中?”
白鈞搖頭:“什麼薛氏,小老兒世代都在滇南的九蓮山上打窩,山都沒下過幾趟,蜀中的邊都沒摸過,怎會識得什麼薛氏。公子您若不信, 就問問那位顧家主,如小老兒這樣的五彩尾巴大公雞,隻有滇南才有呐。”
顧逢春坐在最末席,臂上尚纏著繃帶,繃帶內滲著血,是昨日被昭昭劍氣所傷。自打進入議事廳,他便低垂著頭,不敢往主位方向看。
懷璧問:“顧家主,白鈞所言可是事實?”
顧逢春方極緩的抬起頭,先往軒轅鴻軒方向看了眼,見對方撫須閉目,老神在在,並無什麼特彆示意,方遲疑著點頭:“不錯,五彩鳳尾雞,的確是九蓮山上的妖物,乃鳳凰與野雞後代……”
白鈞高興拍掌:“看吧看吧,小老兒沒有騙你們罷!”
“隻是——”
顧逢春繼續道:“這百年間,九蓮山上妖物以狐妖賀雲舟為首,頻頻作惡,侵擾山下百姓,顧氏不敢坐視不理,幾乎每年都會帶領族中子弟上山清剿妖物,這些妖物或死或逃,流竄四方,也有一些逃出滇南境內的。若顧某沒記錯,大約半年前,有一窩妖在害了幾個山腳百姓的性命後,舉家逃竄,便是這五彩鳳尾雞妖。”
半年前,正是蜀中薛氏滅門案發生前不久。
雖然滇南蜀中,相距甚遠,但時間離得如此近又如此巧合,的確很難不惹人生疑。
白鈞立刻高聲嚷嚷:“半年前的事與小老兒有何乾係,小老兒早在十多年前就離窩出走,搬去鎮裡居住了。再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小老兒我也素來看不慣那白光行事,早早就與他斷絕了關係,若是他犯的事,可千萬莫栽在小老兒頭上。”
懷璧:“白光是何人?”
白鈞氣不打一處來:“就是小老兒那不成器的侄兒,眼高手低,好吃懶做,四體不勤,明明有家傳心法,他卻瞧不上,滿腦子淨想歪門邪道,天天變著法的往那‘老祖宗’賀雲舟身邊蹭,要跟著賀雲舟學什麼妖術,把全族的人都蠱惑的頭腦發熱。那賀雲舟何許人,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就算真找傳人,也絕不會找他那樣的蠢貨。小老兒勸也勸不住,乾脆眼不見心不煩,與他分了家,另搭窩居住。”
懷璧沉吟片刻,看向軒轅鴻軒:“軒轅家主,案卷上將白鈞定罪為薛氏滅門案主犯,可有憑證?”
軒轅鴻軒不急不緩起身:“有的。”
白鈞一怔,繼而急得跳起:“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穿得光鮮亮麗人模人樣的,怎能仗勢欺人呢!”
昭昭在外亦聽得皺眉。
白鈞跟在他和柳文康身邊已數年,滇南到蜀中,以白鈞修為,一來一往,最快也得兩三日。若真有什麼異動,根本不可能瞞過他們。
先不急。他倒要看看,軒轅鴻軒口中的證據是什麼。
隻見軒轅鴻軒望著斜對麵一人:“周兄,川蜀那頭的事歸你管,你來與君上彙報吧。”
一個細眉平目的男子站了起來,穿一身葛色繡鶴仙袍,正是鎮守川蜀的仙門周氏家主周昌明。
周昌明朝長淵和懷璧各行一禮,方答:“薛氏滅門案的相關卷宗,的確是由周某呈送給軒轅家主。之所以將白鈞化為主犯之列,蓋因本案首犯供述,薛氏滅門當夜,負責焚火滅屍的正是一名能化出鳳凰火的妖人。緝拿白鈞,一是因三界內能使鳳凰火的隻有滇南五彩鳳尾族。薛氏滅門案發生後,此妖族首領白光和族中大小妖物皆離奇失了蹤跡,二是因為,五彩鳳尾族中,承襲了鳳凰之火的隻有白鈞一個。”
白鈞這下幾乎顧不上給自己脫罪了,急道:“你說什麼?當夜縱火之人,用的是鳳凰之火?!”
“沒錯,此事附近的幾個仙門都可以作證。”
白鈞神色數變,連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我雖承襲了鳳凰之火不假,可我這些年——幾乎從未使用過啊。”
周昌明冷笑:“九蓮山妖物繁多,平日為了爭搶地盤,恐怕少不了流血拚鬥,你既然擁有如此絕世殺器,怎麼可能不用,任其他妖族欺侮。”
“我、我——”
白鈞囁喏半晌,頹然道:“正因生來身負如此天賦,我自幼便恃才傲物,覺得自己比天上的神仙都要厲害,日後一定能修煉成通天徹地、可與諸天神佛一戰的大妖。族中父母長輩也都捧著我,視我未吉祥之子,五彩鳳尾族未來的希望。我越發不知天高地厚,長到五百歲妖丹初成時,日日拉著兄長比武,以打敗兄長為樂,全然不顧兄長臉麵。長輩們非但不訓斥我,還誇我天賦異稟,有當妖神的潛質,日後一定帶領五彩鳳尾族脫離妖籍。我越發肆無忌憚,終於有一日,釀成大禍,因為控製不好體內妖丹,失手燒死了我的兄長。我親生的兄長呐。自此,我痛恨死了那鳳凰之火,簡直恨不得自剜了元丹才好……”
“你憑什麼管我?嗬,當年若非你縱火燒死父親,我會變成孤兒,鳳尾一族會淪落至此麼?!你這個殺人凶手!你若真有羞恥之心,便應自剖元丹,到父親墳前懺悔請罪!我自有我的法子,帶領族人過上好日子,不用你多管閒事!”
侄兒的話猶如鋼鞭抽在心口上,白鈞至今仍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的走到兄長墳前,泣血請罪,若非突然天降暴雨,他可能真的要一刀剜了元丹,一了百了,就此解脫!
無情今日就隱在昭昭內府煉境中,聽了白鈞的話,悵然感慨:“真是沒想到,這老家夥平日沒心沒肺的,竟還有樁如此傷情的往事。”
昭昭平日出門並不稀罕帶著無情,今日隻因事涉白鈞,才破例把人帶了出來。
昭昭沒回應無情。
昭昭隻是覺得奇怪,薛氏滅門案,緣何會與白鈞一族牽扯在一起。
既然白鈞是族中唯一承襲了鳳凰之火的,如果縱火之人不是白鈞,又會是誰?還有,既然鳳凰之火如此罕見,這個周昌明,緣何就能篤定當夜薛府之火一定是鳳凰火。
懷璧顯然也想到了此點。
懷璧道:“縱然其情可憫,但單憑你一麵之詞,並不能證明你無罪。既然指認白氏的是首犯,軒轅家主,這首犯如今何在?”
薛氏滅門案,懷璧其實有所耳聞。
薛氏的當家人是一對兄弟,是蜀中大族薛氏後代,之後周氏崛起,薛氏沒落,族中弟子凋零,隻餘這兄弟二人帶著一群老弱病殘勉強支應門庭。仙族弟子修煉,一需要仙氣充沛的洞天福地,二需要各類靈器法寶做輔助。薛氏明麵上爭不過周氏,隻能另辟蹊徑,去和妖族搶奪地盤,大約三百年前,這兄弟二人在一處深山密林裡,發現了一處仙氣充沛的寒潭洞,並於洞中發現了厚厚一本某位散仙留下的修煉秘籍。
薛氏修水係術法,那秘籍正好也是水係相關。薛氏兄弟便憑此秘籍,在寒潭洞中修煉數載,在後來某屆仙族大會上一戰成名。薛氏名聲也漸漸複起,吸引了不少有誌之士前去效力,門中弟子也一日比一日多。懷璧記得這薛氏兄弟,是因為有一年龍君青堯過壽,薛氏作為蜀中水係大家,曾千裡迢迢趕到東海,為龍君賀壽。
數月前,薛氏一夜間滿門遭受屠戮,老弱婦孺無一幸免,在仙州引發強烈轟動。懷璧也震驚了好一陣。
薛氏在薛氏兄弟辛苦經營下,已頗成氣候,再不是當初那個門庭冷落、支離破碎的薛氏,究竟何方大妖,竟能悄無聲息滅掉這樣一個仙門。
軒轅鴻軒道:“就關押在內獄中,隻是,此妖窮凶極惡,若把他押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