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活膩歪了就跟朕知會一聲,朕定會好好考慮去母留子的……”
銀冬聲音壓的極低,聽到明融蘭發出“赫赫……”的聲響,似乎已經呼吸不出,便鬆開了袖子,卻沒有放開她,而是扳著她的肩膀,將她原地轉了一圈,推在桌邊按著肩膀,笑眯眯的湊近。
明融蘭頭頂的珠釵被他這巨大的動作甩的掉在地上,上好的玉石鑲嵌,登時碎的四分五裂。
銀冬並不疾言厲色,甚至怕吵醒孩子,可以說是堪稱溫柔的。
隻不過聽在明融蘭的耳朵裡,卻如同催命閻羅的更鼓,聲聲令她心神俱顫,“你真以為借長公主之手,朕便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選入宮中的幾個美人,無一不同你明家有淵源,”銀冬笑起來,一雙眼彎的煞是好看,可笑意卻未達眼底,“怎麼?沁兒都這般大了,現在才知道害怕?”
明融蘭顫抖的不像樣子。
“左丞相既然敢將你送進宮,難道就沒告訴過你,要怎麼樣才能討好朕,讓朕對你恩寵不衰?”
銀冬捏住明融蘭的下巴,“還是你那薄情寡義的父親,見你幾年間未得大用,便不再理會你傳回去的消息,放棄了你?”
銀冬說到了明融蘭的致命之處,她反倒是不抖了,整個人都瞬間失去了神采一般,頹然的跌坐在地上。
“原來陛下什麼都知道……”明融蘭笑的淒苦,她確實這幾次傳話回去,已然得不到回應了,她成了明家棄子,明融蘭見過無數的棄子下場,她真的是怕了。
她自小便得父親寵愛,由專人精心教養長大,父親總是告訴她,她將來會成為明家的驕傲,會母儀天下,成為國母。
隻不過從小便被放在一個盒子中教養,所有生長出來的枝杈都是按照那盒子的形狀延伸的,若是哪一天不慎見了天光,如何會不好奇的探出枝頭?
明融蘭就放縱了那麼一次,就一次,同她的貼身暗衛暗生情愫。
她父親發現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那暗衛,明融蘭當然能夠想到那暗衛的下場,但是她一個字都不曾問過。
錯的就是錯的,她還是要按照既定的路線去走,那暗衛不過是她春閨一場夢而已。
可誰料一次放縱,以至於珠胎暗結,她為了不成為明家棄子,密瞞不報,按照計劃被父親送入宮中。
本以為得了聖寵,她再設法除去腹中孩兒,屆時她還是明融蘭,是名動皇城的左丞相最驕傲的長女。
一切都好好的按照計劃進行,甚至入宮之後的位份晉升,賞賜殊榮,都比她預料中的要好的太多了,她父親十分的開懷,她卻一天比一天慌亂。
因為皇帝從不曾臨幸她。
或者說,從不曾臨幸任何的嬪妃。
少年天子看上去溫潤寬厚,連說起話來都是春雨瀝瀝一般的調子,卻每每夜裡到她的寢殿,抱著一堆的奏章,批閱到天明。
明融蘭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摻了藥的湯水熏香,輪番上陣,隻求皇恩一夜,她腹中的孩子快要瞞不住了。
每次皇帝都隻是淺笑著看她,淡然一笑,喝下她給的湯水,聞著她摻了料的熏香,卻從無任何的反應。
明融蘭開始害怕,她自小被左丞相精心培養,到這會兒如何看不出這少年天子,並不如她父親說的那樣寬厚有餘能力不足。
她不敢再有什麼動作,隻好想辦法弄掉肚子裡的孩子,否則月份一旦大起來,通奸之罪,不僅她活不成,牽連明家是必然。
可是千辛萬苦命人弄來的墮胎藥,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保胎藥,明融蘭尤記得,那天皇帝親自帶著好幾個太醫來,輪番給她診了脈,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卻聽皇帝說,“好生照顧朕的皇子,不得出任何的差池。”
於是她便這樣,懷著野種戰戰兢兢的成了明妃,不敢告訴任何人,不敢再出現在皇帝的麵前,每一天都像是頭頂上懸著鍘刀,日日夜夜,沒有一天能夠安生的睡去,生怕皇帝一聲令下,她和孩子包括整個明家,就要被處死。
可是這樣的日子,一過竟然也過了三年,她順利產下了沁兒,到如今沁兒已經三歲,她也漸漸明白,皇帝不殺她,是用她和孩子,來做擋箭牌。
當今天子從不曾臨幸嬪妃,明融蘭不住大膽的猜想,或許皇帝是個天閹。
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局勢,她確實可以苟且作為遮羞布活著,隻不過她的沁兒長大了,父親又因為她許久不曾傳出有用的消息而放棄了她,明融蘭真的怕了!
她曾經悔過,悔過同那暗衛的苟且,悔過當初沒有一狠心撞在桌子上,葬送掉這不該降生的孩子,可是生出了沁兒,這孩子同她日日生活在一起,乖巧的要命,每天奶聲奶氣的叫母妃,明融蘭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塊經年潰爛的心病,日複一日的病入膏肓。
未曾生下來倒也罷了,是個孽子倒也罷了,可一切都是她的錯,她的沁兒有什麼錯?!
前些日子她派人送信出去,說是想要回一趟明家,她準備攤牌一切,向向來疼愛她的母親求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至少救救她的沁兒,作為皇帝的遮羞布存在的孩子,將來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可是明府並未回信,她三次命人帶給父親的書信也都石沉大海,她已經徹底被放棄了!
明融蘭如何能不著急!
她動用了這麼多年能動用的所有能力,還包括仗著他人不知她已然被父親放棄的名頭,才相方設法的推動這次進獻美人的事情。
這些美人原本都是父親準備著給她,要她在合適的時間送與帝王,用於鞏固宮中地位的,當然是自小教養,奉她為主,為她馬首是瞻。
明融蘭當然不指望這些美人能夠勾搭上皇帝,幫她固寵,她根本就無寵可言,她就是個苟延殘喘在宮中的擺設罷了。
她大著膽子冒著風險將人弄進宮,不過是為了設法救她沁兒出火坑,她被放棄,已然無路可走無人可用了。
明融蘭雖然已經料到會惹得皇帝震怒,皇帝從當初帶著太醫診斷出她有身孕之後,這兩年多,從不曾找她多說過一句話,沒有威脅,沒有挑明的言辭,隻是讓她頂著明妃的身份,戰戰兢兢的活在這明慶宮之中。
如今這是皇帝第一次這樣直視她,第一次除了那淺淺的,卻森寒到令人齒冷的微笑之外,露出類似憤怒的情緒。
“朕一直覺得你很聰明。”
銀冬鬆開她的下顎,明融蘭嘴唇顫抖,她生的極好,美豔不可方物,又不失名門淑女的矜貴,即便是孕育了一子,卻也隻是更添風情,這樣的美人兒,這樣梨花帶雨的哭泣,換成了其他男人,必然心肝肉都碎了。
但是這樣的妙人兒,落在銀冬的眼中,卻同看著這屋中的桌椅沒有兩樣,甚至還不如這些任意擺放的死物件來的讓他舒心。
“陛下!”明融蘭大著膽子,伸手抱住了銀冬的小腿,“陛下,求陛下……”
明融蘭淚眼滂沱,知道自己這般,是求猛虎憐惜幼兔,簡直笑話。
這個看上去寬厚軟弱的少年天子,這幾年間不僅悄無聲息的肅清了所有忤逆他的朝臣,就連她父親,也從未曾在他的手下占到過便宜,一再的損兵折將。
現如今整個朝堂。已經沒有人會再說天子寬厚有餘這種話。
明融蘭生活在後宮,對於前朝事知之甚少,但是就憑他能令整個後宮,上到苦守各宮的妃嬪下到灑掃粗使的宮女太監,全都閉嘴不敢議論關於他的半句,這是哪怕手段極高的後宅婦人,都無法做到之事,多少明君後宮蕭牆禍起,一個帝王能做到這種程度,他心思該是如何的縝密可怕。
這樣的人,明融蘭自認對上,絕無勝算,她能做的便是求饒。
“陛下,請看在……”,明融蘭哽咽,“請看在沁兒叫陛下父皇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臣妾有罪!臣妾願萬死謝罪……”
明融蘭壓抑著聲音哭泣叩拜,一下一下磕在銀冬的腳邊。
銀冬負手而立,微微蹙眉低頭看她,好一會,抬腳用腳尖勾起她哭濕的下巴,“何人同你說,朕要處置沁兒?”
明融蘭整個人被抽了一棍子似的,頓時腰彎的更深,幾乎匍匐在地,顫抖的更加劇烈了,嘴唇抿的死緊,卻是不肯說。
銀冬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你也沒有多麼聰明……”
“朕警告你,”銀冬收斂起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若是你再敢將你那些肮臟齷齪的心思動到長公主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