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愛的人抱進懷中, 這應該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最幸福之一。
雖說到現在,想要達成這樣的願望,還要借助於這種暗香, 才能夠一償心頭所願,銀冬卻也滿足到心馳神飛。
他擁著銀霜月,側頭同她枕在一個軟枕之上,伸手隔空一遍遍描繪銀霜月的眉眼,眼神滿溢著癡迷和占有欲。
這安神的藥效雖好,卻是極其淺薄, 若是吵擾到,一樣會醒, 是他平日裡用來安神的,隻不過現如今他聞著這種東西已經沒有效果,卻對銀霜月還算見效。
銀冬輕輕將手搭在銀霜月的腰間, 將她朝著自己的懷中攬了攬, 這樣難得的時刻, 銀冬分外的珍惜,他知道如果讓長姐來接受他,大概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 因為他越是了解銀霜月的性子,便越是知道, 她看似綿軟溫和, 實則生著一顆磐石般堅硬的心腸。
銀冬有時會憎恨銀霜月的不知變通, 憎恨她的執拗, 但是銀冬也十分的清楚,若不是如此,長姐也不會在顛沛流離的那些年裡,即便生活艱難到幾度生死邊緣,卻依然咬著牙,用她看似消瘦的肩膀扛過來了,沒有將他扔了。
說來慚愧,銀冬身為帝王耍心眼手段能夠遊刃有餘,大權在握,他會借狗咬狗,也會各種攪動渾水摸魚,陰毒的手段更是曾經在他父皇的後宮嬪妃身上學來,簡直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可是這些手段,銀霜月曾經在他小時候窺見過一丁點,便直接怒火滔天,把銀冬揍的足足七天沒敢躺著睡覺,屁股腫的兩個高,疼到他整整哭了一天。
可是若不用這些手段,銀冬不過就是個有心眼不敢耍的小不點,再是不受寵也是個皇子,嬌養長大,那可是洗個衣服都能把手搓出水泡的廢物,若沒有長姐護持著,銀冬猜想自己不是變成了一個滿腹算計的陰毒壞蛋,就是淪為乞丐都不如的軟骨頭。
銀霜月見過銀冬最窩囊最無用的模樣,便是在那樣漫長艱難的歲月裡麵,沒有放棄這樣的他,拉著他走到如今的這個位置,銀冬對她的感情,很多時候,甚至都不因為她的模樣,不因為她已經壞到一拔高就尖銳的嗓子,也不因為她對於女子來說,很快就要青春不在的年歲。
他喜歡長姐,他喜歡的,僅僅隻是那個在塵世泥沼荊棘中不曾放開他的長姐。
可這些獨自深刻的情緒,銀霜月卻無法悉知,也不能理解。
他們兩個人現如今的思想,還隔著天塹。
銀冬湊近銀霜月,親了親她的鼻尖,半晌偷歡的愜意至極,他眼裡看著,心裡想著,這樣的時候太難得了,他要好好的感受。
不過許是今日的龍涎香格外的濃烈,亦或是高床軟枕美人在懷太過誌得意滿,銀冬看著看著,眼前就有些發花,一雙眼皮越來越沉重,慢慢的也不由得他自己的閉上了。
銀霜月醒過來的時候,夕陽大盛,映著龍臨殿的窗紙到處都是一片暖黃,連窗幔中的龍榻之上,也蒙上了一層柔軟溫暖的顏色。
銀霜月半眯著眼睛,透過龍紋床幔,看向一片暖黃的源頭,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向來沒有午睡的習慣,躺在那裡不用側過頭也知道,銀冬就在她的旁邊,呼吸都噴灑在她的側頸,還在呼哧呼哧的睡。
兩個人枕在一個軟枕之上,銀冬的手還搭在銀霜月的腰上,這本是一個親近的過了頭的姿勢,無論是父母親人亦或是至交好友,這姿勢都已經逾越了親密的範圍,隻有愛侶之間能夠適用。
可銀霜月微微斜眼看了銀冬一眼,內心毫無任何異樣的波動,也沒有慌慌張張的起來,而是打了一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兩個人曾經在無數個寒冷的夜晚,用比這還要親密的姿勢相擁著用彼此的體溫來取暖,對於銀霜月來說,銀冬即便是長到了這麼大,即便是現在他已經高的能將她整個攏住,她記憶最深刻的,還是銀冬小時候軟軟的身子,白白胖胖的臉蛋因為寒冷被凍得通紅,牙齒都在打顫卻不喊一聲冷,隻是吭嘰著朝她懷裡鑽的模樣。
銀霜月將銀冬落在她腰上的時候拿下去,慢吞吞的起身,銀冬翻了一個身也睜開眼,短時間內眼神迷茫,明明是不打算睡的不知道為什麼也睡著了。
已經是下午,銀霜月側頭看了銀冬一眼,嘟囔囔的問,“你寢殿裡頭的龍涎香,是不是有安神的作用啊?”
銀冬也揉了揉眼睛,他沒有坐起來,而是伸出了雙臂,摟住了銀霜月的腰。
“嗯……”銀冬懶洋洋的應聲,“我平日是睡眠不好,但龍涎香中倒是沒有什麼安神的,”
銀冬彎腰,在床上拱了拱,將頭枕在銀霜月的腿上,雙臂緊摟著她,將頭也埋到她的腰上,伸出一隻手指著床頭的一盆不起眼的綠植,“是它的作用。”
銀霜月微微促眉,銀冬這親昵的舉動若是放在從前,她或許不會想什麼,但是起床之後腦子清醒了一些,想起銀冬對她的那種心思,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她就說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尤其是睡得這樣沉,銀霜月如何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心中湧起一陣無奈。
銀冬是找儘一切機會親近銀霜月,這樣時間久了,銀霜月必然會習慣於他的親近,繼而接受他。
但他不知道銀霜月看透了他的心思,更不知道他擁抱他的親吻甚至是磨蹭,都隻是讓銀霜月手癢癢,想打人,除此之外沒有彆的。
銀霜月覺得銀冬是誤入歧途了,他就是沒想明白,兩人之間根本不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哪種作為惹得銀冬動了那種心思,但她覺得,這其實也沒什麼,隻要她態度端正,不給予他任何的回應,在他過火的時候矯正他,用不了多久便能夠將他的想法給扭回來。
於是姐弟兩個抱著各異的心思,一個想要借由親近讓對方習慣,一個則表現的超出意料的淡然,想讓對方覺得索然無味。
銀冬其實沒打算睡,在他的猜想中銀霜月睡醒了發現自己躺在龍床之上,還和她離的那樣近,必然會尷尬慌亂,銀冬再在兩人和好的這個當口,借機表白一番,讓銀霜月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
可他沒想到銀霜月居然會是這個反應,不,確切一些說是沒有反應……
“起來吧,”銀霜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微微擰著眉,拍了拍銀冬的狗頭,“睡了一個下午,晚上怕不是要打更去。”
“長姐…”銀冬像條蟲子似的,摟著銀霜月將自己又朝她懷裡拱了拱,聲音綿綿的,像個要奶吃的孩子,“我平日根本睡不好,隻有兩次長姐在身邊的時候,我才睡得這般踏實……”
銀霜月手穿梭在他的長發裡,聞言微微頓了一下,繼而沒什麼表情的開口,“那你應該是喜歡跟彆人睡,沒事去後宮轉轉,挑個順眼的嬪妃摟著睡一晚,效果是一樣的。”
“那如何能一樣?”銀冬真的是沒見過如此不解風情的人,一著急鬆開了銀霜月抬起頭,撇著嘴,“我隻有同長姐在一起睡,才特彆踏實!”
銀霜月垂眼看他,表情和心緒毫無所動,幽幽道,“你同彆人睡過嗎,就說不一樣,興許同彆人睡的感覺更好呢……”
“長姐!”銀冬急的徹底坐起來,他到此刻也知道長姐察覺了他的意圖,索性抓著她的肩膀,執拗的和她說,“我沒睡過也永遠不會和彆人睡,隻和我自己喜歡的人睡!”
銀霜月被他按著肩膀微微向後靠,表情寡淡的對上他情緒翻滾的眼,像一尊慈悲的菩薩,音調毫無起伏的開口,“那你注定隻能永遠一個人睡。”
銀冬被堵得啞口無言,像是胸腔中被塞了好多的棉花,鼓鼓的,吐不出來按不下去,隻有拋開胸膛拿出來這唯一一種辦法。
可他並不想拿出來。
於是銀冬倔強的盯著銀霜月,又說到,“總有一天,長姐一定會認同我的說法。”
銀霜月推開他的手,慢吞吞的朝地上挪,坐在床邊上穿鞋子,嘴裡還不忘了接話,“我看你是在做夢……”
三言兩語,快要把銀冬給氣哭了,他實在是氣不過,把循序漸進的想法徹底給拋出腦後,伸手抓住銀霜月的肩膀,直接朝著龍塌上按。
銀霜月穿了一半的鞋子飛上天,砰咚一下掉在床邊的小桌子上,而銀冬則是傾身,沒敢直接親吻銀霜月的唇,而是在她的側頸上啄了下。
見銀霜月沒動,這才鼓起勇氣抬起頭,邊湊近銀霜月的嘴角,邊用極儘誘惑的調子哄勸道,“長姐,你看看我,我已經長大了,你能夠看得上莊郎官,能看得上胡敖,為什麼就不能看看冬兒?”
銀霜月聽了銀冬的話,確實將視線落到他的臉上,甚至抬起了手,輕輕的落到銀冬的後腦,手指沒入他的頭發。
銀冬歡喜之極,以為這是縱容的信號,再也克製不住,閉上眼睛朝著銀霜月的唇貼上去。
隻不過,就在兩人的唇不足一指的距離時,銀冬突然間嗷的痛呼一聲。
銀霜月揪住了他後腦的頭發,扯著他的頭皮將他給拽離了自己,慢慢的起身,卻沒鬆開銀冬的腦袋,眼見著銀冬齜牙咧嘴,手上力度也半點沒鬆。
“屬狗的嗎?”銀霜月表情和語氣都不怎麼愉悅,“到處亂啃什麼?”
“我瞧著你的手臂和腿剛才都用得上力,體溫也並不在高熱的範圍,”銀霜月視線淩厲的看著銀冬,“現如今膽子真的是肥的很,竟敢拿這種事情來糊弄你長姐了。”
銀冬被銀霜月拽的歪著頭,活像一隻被扼住後頸皮的小狗,雙手和眉眼都耷拉著,垂頭喪氣的認錯,“長姐我錯了。”
銀冬心知今日自己是太過放肆了,剛才一著急更是連裝都忘了裝,不過他還是仗著銀霜月疼他,手揪著銀霜月的袖子晃,“我頭好疼啊長姐……”
銀霜月感覺自己最近歎氣的頻率太過頻繁,也實在是扛不住銀冬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放開了他的頭發,還沒忍住給他揉了揉。
銀冬知道今日不宜再提這個問題,順勢抱住了銀霜月的手臂,轉移話題,“長姐,不若吃了晚膳再走,今日朝堂上有些事情,我有些想不通,還想同長姐說一說。”
銀霜月本來就不欲聽他胡言亂語,銀冬一旦換了這種正經的模樣,銀霜月頓時鬆了一口氣,欣然應下。
銀霜月想讓銀冬將這思想改過來,卻又不想讓姐弟之間留下什麼隔閡或者是就此生分了,所以她不能也不舍得避而不見,才會屢次上銀冬的當。
兩個人不提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相處還是十分的融洽的,晚膳吃的很開懷,就連這些時間胃口一直不太好的銀冬也多吃了一些。
吃飽之後,銀冬又將最近因為大雪導致各地出現房屋倒塌的事,同銀霜月商議了一下賑災的方式,兩人便窩在地龍之上,一人捧著一杯茶慢悠悠的喝。
難得的平和寧靜,銀霜月側頭看銀冬,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銀冬醉酒,枕在她的膝蓋上問她的那句話。
當時銀霜月被銀冬嚇壞了,並沒有仔細去想那句話,但是現在想一想,當時銀冬的表情和表現,並不像是要孤注一擲同她表白。
那麼他當時所要求的,大概隻是自己能夠陪他到老。
銀霜月轉了轉手中的茶杯,突然間說道,“冬兒……其實無論如何,長姐都會陪你到老。”
銀冬轉過頭,有些震驚地看向銀霜月,銀霜月喝了一口茶,沒有看他而是垂頭繼續道,“其實在見國師之前,我見過了光盛廟的主持大師,住持大師臨彆贈言令我感觸良多,若不是國師當日所言,我命格如此,下半生本也不準備再連累他人。”
銀霜月轉頭看向銀冬,微微笑了一下,如烈陽映雪,看到銀冬的眼中分不清是冷是熱。
銀霜月說,“現在長姐可以回答你當時的問題——我一生不會有男人。”
銀霜月準備過了這一段時間,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就真的剃了頭上山去。
她沒有辦法回應銀冬的感情,這是她能給的唯一承諾,她希望銀冬能夠從此以後退回他該站的位置。
可銀霜月卻不知道,她說的太晚,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時光無法倒轉,感情如洪水一般依然奔流而出,又如何抽刀斬斷?
他若是一直不知道擁有是何種滋味倒也罷了,他已經觸及到了情愛的滋味,並已經為此神魂顛倒,根本無可自拔。
銀霜月說完之後,就在等著銀冬的反應,等著銀冬的回答。
銀冬卻垂頭,並不吭聲,他知道銀霜月這是在給他台階,一個能夠讓兩人之間重新回到從前的台階。
看啊,他長姐就是這麼寬容,這麼溺愛他,即便他醉酒胡鬨,即便他對著她耍她最討厭的小心機,她還是會原諒,甚至不舍得他傷心,願意一生不再嫁。
相比於銀霜月,銀冬對她的感情,卻隻有剝奪,拖的她大好年華不能如旁人一樣嫁如意郎君,累得她快要青春耗儘,卻決定獨自終老。
銀冬憎恨這樣卑劣無恥的自己,他的“知恩圖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害了銀霜月的一生。
銀霜月看著銀冬眼睛紅了,心又不可抑製的軟了,沒人能夠理解她對銀冬的感情,那是她曾經踽踽獨行在世間,唯一給予她溫暖和依賴的人。
很多時候,被人依賴,比依賴者的本身,得到的情感更多,銀冬從不曾知道,他的依賴,曾經帶給銀霜月無窮的力量,讓她這個出生便被父母變賣,頂替者彆人活著的賤婢,如今也活成了錦衣玉食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