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冬不知道銀霜月為什麼突然生氣了, 而且程度非常地嚴重, 根本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從小到大, 銀霜月鮮少會被氣成這樣,通常隻要銀冬不是犯了大錯,她絕對不會這樣。
銀霜月不是在氣銀冬,她是在氣她自己,她被自己突兀冒出來的心思給驚到了, 自己和自己較勁。
馬車徹底拐上官道之後,道路越發的平坦, 馬車的顛簸也變小,但兩個在車中的人,卻是各坐一邊誰也沒有跟誰說話。
銀霜月是無話可說, 銀冬是有話不敢說,這種狀態一直維持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他們找地方住店的時候,銀冬才借著晚飯的時間, 和銀霜月說了幾句家常話。
銀霜月興致缺缺, 吃得也不多, 很快回到房間躺下, 早早地就睡了。
銀冬這半年想銀霜月想得抓心撓肝, 現在見麵了,他卻不敢去纏, 因為銀霜月的情緒明顯不對, 這種時候如果他還敢的話, 銀冬絲毫不懷疑,把長姐惹急了真的會打他,不是隨便的一巴掌那種,而是像小時候一樣脫了褲子讓他撅著……
那實在是太丟臉了,他都已經這麼大了,而且現在是在外頭,要是被什麼有心的人給看了去,他到底是殺人滅口還是殺人滅口啊!
所以銀冬就算特彆的焦躁,就算圍著銀霜月的房間轉圈圈,又不敢敲門進去煩她。
一整夜銀冬睡得並不安穩,銀霜月更不安穩,躺得骨頭都酸了,好容易睡著一覺做了個夢,活生生把她給嚇醒了……
夢裡她真的同意和銀冬在一塊,但沒等兩天,銀冬就開始各種嫌棄她,嫌棄她身上都是疤,不如彆的嬪妃皮膚瓷白柔膩,嫌棄她叫的聲音不好聽,嫌棄她不夠溫柔婉轉,嫌棄她年齡最大了……
且不說這夢有多麼荒唐,銀霜月隻當是白天的那個念頭把自己嚇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這夢到最後,是她獨自一人被關入冷宮,沒吃沒喝孤獨至死。
這是銀霜月心裡最深的恐懼,年歲大了,名聲都毀了也嫁不出去,她連個孩子都沒有,她本來還能夠依賴銀冬,做一個富貴到死的長公主,哪怕是孤獨了些,好歹不至於晚景太過淒涼。
可是一夕之內,親情崩塌,銀冬對她的心思絲毫不顧念她的手段,都讓她心寒,她本來想著,能逃過一次就能逃第2次,可是經過昨夜一整晚,還有那光怪陸離的夢,她突然間醒悟,就算逃又能怎麼樣?
且不說在外確實是苦難良多,況且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果銀冬的心思不曾斷絕,天涯海角她又能逃到哪兒去?隻要人不死就會在世上留下痕跡,用不了多久她還是會被找到。
銀冬對她生了那種心思,又那麼執拗濃烈,銀霜月真的怕,日久天長如果她扛不住他的磋磨,或者銀冬失去耐心不管不顧,將事情真的做到無可挽回,銀霜月又能狠心絕情真的將他斬殺了不成嗎?
到時候如果無路可走,隻有點頭答應這一條路,可真的點頭應了的話……她最後會是何種結局?大概還不如那個夢。
她現在隻有死死捂住這個身份,將血脈這一道禁忌永遠地死死橫在兩人中間,才能夠守住她的一切。
不過一夜之間,銀霜月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不跑了,想要她回皇城也可以,但她必須搬去長公主府,不可以再在後宮呆下去。
重新趕路,在渡口上船,這次走的是水路,這船很顯然是臨時買來的,花紅柳綠彩帶飄飄的,看著活像個花船,但是船裡麵收拾得挺乾淨,一應俱全,所有東西都是為銀霜月準備的新的,貼心至極,也讓銀霜月心驚不已。
她沒有經曆過情愛,不知道這種事情能夠將人指使到一個如何瘋魔的程度,她對銀冬沒有男女之情,所以並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上了船之後,銀冬就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他生怕銀霜月突然不肯跟他回去。
或者是偏偏要走管道坐馬車回去,再設法逃脫,銀冬來得匆忙並沒有在沿途布置過,如果銀霜月真的誠心要跑,銀冬帶的人並不多,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夠看住銀霜月,畢竟銀霜月逃跑的能耐銀冬是知道的。
但乘船就不同,雖然會轉渡口,但在行駛的途中四麵環水,無邊無際,隻要不是成心尋死都不會跳下去。
不過銀冬心裡才安定一些,銀霜月就將他叫進了自己的屋子裡頭,就是有些話想跟他說。
銀冬就知道沒什麼好事,因為長姐情緒明顯還是不對勁,不料他一進到銀霜月的小屋,就看到桌子上擺放了一些吃食,甚至還有酒。
銀霜月乍一看像是恢複了尋常狀態,招呼著銀冬過來,“已經中午,咱們一塊吃吧。”
可是銀冬對是了解銀霜月,對她的觀察足夠仔細,銀霜月看似放鬆實則全身都緊繃著,這小小的一方圓桌,對於銀冬來說簡直是鴻門宴。
食不知味地吃到了一半,銀霜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進去,嗆咳了兩聲之後,頂著臉上兩坨不正常的紅暈,對銀冬說道,“你我的事情,我一直都是逃避,總覺得你自己能夠想清楚,總覺得你還小,所以縱著你。”
銀冬拿著筷子的手僵硬,輕輕地叫了一聲,“長姐……”
銀霜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之後,一路從喉嚨辛辣到胃裡,又說,“你利用我,毀我名聲,這件事情確實讓我心寒,但是……這些都罷了。”
銀霜月捏著酒杯皺了皺眉,這酒不知為何竟然這麼上頭,她晃了晃頭,感覺從喉嚨到胸腔之中,生起了一團火,幾乎瞬間就燒遍她的全身。
讓她原本準備好的話,燒得七零八落,“回到皇城之後……我準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