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這頓飯已經很豐盛了,孫阿姨丟了飯碗,又開始忙著準備晚餐,這讓言晏很過意不去。
她想叫她不必這麼客氣。
孫阿姨一邊忙著收拾一邊朝言晏,“應該的,其實原打算去飯店吃的,你爸爸說你在城裡什麼沒吃過,來我們小地方,再好的館子也不定投你的口,這才在家裡吃,燒得未必合你口味。”
“不會,阿姨的菜燒得很好。還有,這裡也不是小地方,我一路看過來,很好,什麼也不缺。”言晏想幫著收幾個碗,孫阿姨沒肯。
“你過來就是玩的,你陪你爸爸聊聊天,放著我來。”
言洛笙等言晏飯後休息了片刻,朝她建議,“言晏,咱們出去走一走?”
是的,在這個家裡,即便想說什麼話,多多少少有點顧忌。
言洛笙說帶她去鄉下老屋子那邊看看,父女倆穿上鞋就出發了。
奔十月的天氣,秋高氣爽,開車也就半個小時,言晏入眼的是金色的麥浪,言洛笙告訴她,那是稻子的。
好吧。
微風送著漫漫的稻穀香氣,吹散了言晏耳鬢的發,她腳上是一雙白色帆布鞋,往田隴深處走,父親叫她小心點,把鞋子都弄臟了。
她回頭告訴父親,這裡空氣好好,她半邊的偏頭痛都吹好了。
“你那是和宥宥一樣,玩手機玩的。”
稻花田裡,一隻孤雁壓低著弧線飛了過去,言晏此番出來沒有帶防曬的工具,一會兒的太陽就叫她曬紅了臉,父親說他去給她找個涼帽戴戴。
言晏說不要,父親執意,還說,回頭回去你媽又該念叨了。
言晏抿嘴笑,“放心,我沒她那麼嬌氣。”
父女倆相視一笑。
言洛笙帶言晏看了從前的老房子,“你奶奶過世後,這房子就一直空著,經久失修,隻剩下了個根基。”
可是始終,根在這裡。
偶爾老鄉和父親打招呼,年長的老人問洛笙旁邊的嬌慣丫頭是誰家的?
父親毫不避諱地說,是他閨女。
言晏走過父親年幼走過的路,看過的景,曬得一身汗,卻是暢快的。
二人在老鄉家裡小憩,主家很熱情招呼她吃香瓜,一個瓜徒手掰
成兩半,遞一半給言晏,言晏微微局促,狐疑著,就這麼直接吃?
言洛笙替她接過,細心地替她弄掉瓤裡的筋絡和子,再借刀給她切成一塊塊,護犢著般地打趣自己的女兒,“城裡養大的,嬌氣點。”
言晏委屈神色瞧父親,他卻十足地安撫目光與言晏,“吃吃看,很甜的,吃不下就再給我。”
臨走前,他不知從哪裡找了塊濕布,蹲著身替言晏擦鞋上的泥,言晏再三說不要,他卻執意要替她擦乾淨,言晏於心不忍,心上一半苦一半甜。
二人重回路上,言晏落後父親幾步,猶豫了許久,還是鼓起勇氣問他,“你現在的生活,我是說家庭,很幸福是不是?”
言洛笙回首看她,他看言晏的目光裡,盛著憐意、愛惜,平等的對望,卻很少的父輩的威嚴。
“言晏,我很難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簡單的應允,多少會傷了你們母女的心。”
如果隻是問娶妻生子的圓滿,那麼他是幸福的,可是這樣的幸福,是在他的人生路上拋棄了一些不願麵對的包袱促成的。
言洛笙說,他可能沒有對不起前妻,可是他實實在在地對不起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尤其是從前妻那裡聽到,隔了這麼多年,女兒還是想著他。
那一晚,言洛笙一夜未眠。
他從前是怯懦的,謝冰慧給了他最美好的戀愛感受。可是待他們邁入婚姻,現實就像一把刀,狠狠割去了他那虛無縹緲的羽翼,貧賤夫妻百事哀,他這農村燒出的土陶實在盛不住謝冰慧那抔珠沙。
二人從戀愛到婚姻,近九年的時光,說散就散了。
言洛笙當年灰溜溜地回了縣城,他想過接女兒回來,無奈家裡的老母親老思想,嶽母妻子那邊也不肯他帶走孩子。早些年,他要去看孩子,妻子總是百般阻撓,再後,就是言洛笙自己的逃避了,他給不到妻女要的生活,漸漸他就被生活降了。
之後的再婚,和孩子,就狠狠拽著他的兩條腿,叫他生了根。
再想起言晏的時候,已然是自己都不願意挑起父親的顏麵去麵對女兒了,他知道他不配。
所以,他問言晏,你覺得我這樣犯遺棄罪的生活,算得上幸福嘛?
“言晏,這
些年,你過得好嘛?”一天內,他第三次問這句話。
言晏吸吸鼻子,看一處縫隙裡鑽出來的草,點點頭又搖搖頭,“比你的日子過得優越,當然都是我媽的錢。其實我和她不合了很多年,我印象中的她就老是對你大呼小叫的,後來把我丟在外婆那裡,也是天天不著家的忙,我真恨了她很多年,一直覺得是她對不起你們的婚姻,可是媽媽跟我保證過,她和那個宋叔叔在你們婚姻存續期間什麼都沒有,後來……”言晏理解的父親看母親,始終是驕傲嬌慣的,她不想告訴父親,母親曾經因為坎坷尋過死,“外婆老是說媽媽,是沒籠頭的馬,說你降不住她,自然彆的男人也很難降住,所以你如今妻兒圓滿,她還是單著,她也隻能單著,她過不了柴米油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