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希寧說道:“我差人去問問我哥,應該就這幾日吧。”
覺羅氏說道:“你去吧,到時候我就不去了,你幫我添份香油銀子,替我在他們麵前磕個頭。這個節骨眼上,法事就彆做了。過上幾年,再好好替他們做一場,我阿瑪他們的也一樣如此。”
盧希寧看著覺羅氏黯淡的神色,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低低應了下來。
盧騰隆心急,安排好之後,也沒有帶阿寶等其他人,隻他們兩兄妹,第二天就一起前去了白塔寺。
行墨先前來打點過,盧希寧與盧騰隆到了寺廟門口,知客僧已經在那裡等著,將他們一起迎到了地藏殿。
盧希寧四下打量,寬敞高大的殿內,菩薩寶相莊嚴肅穆。
盧騰隆神色也難得莊重無比,在蒲團上跪下來,恭敬地磕頭上香。她忙跟在盧騰隆身後,學著他那樣磕了頭。
拜祭完畢添了香油之後,兩人一起走出地藏殿,眼前一下亮堂起來。
盧希寧抬頭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盧騰隆也隨她一起看,然後回頭望了一眼大殿,說道:“妹妹,我們走吧,這裡不知為何,總是冷颼颼的。”
盧希寧點點頭,與盧騰隆一起往前麵走去。廟裡的玉蘭花已經開始綻放,盧騰隆抬起頭看去,突然說道:“阿瑪以前最喜歡吃炸玉蘭花瓣,每到春天的時候,總是會讓廚房炸一些來過酒。廚房呈上來海裡遊的,天上飛的,山珍海味擺滿了案桌,阿瑪依舊最喜歡這道菜。我卻沒覺著有什麼美味之處,妹妹,你喜歡嗎?”
納蘭府上的廚房也做過玉蘭花,盧希寧無所謂喜歡不喜歡,隻是吃個新鮮而已,答道:“我也就那樣。”
盧騰隆笑了起來,說道:“那我們一樣。以後阿寶長生他們喜歡的估計又得不同。我今天來的時候,告訴阿寶前來看瑪法瑪嬤,他什麼都不懂,因為他沒有見過他們。妹妹,一代又一代,我們以後的後代估計也一樣,隻知道有我們這麼一個人,年節忌日前來上柱香而已。”
盧希寧打量著盧騰隆,見他好似沒什麼精神,問道:“哥,你可是心情不好,或者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盧騰隆搖搖頭,說道:“因為我們都已經成家,又有了孩子,我算是將阿瑪交待的事情全部辦好,先前磕頭時已經在心裡告訴了阿瑪,身上的膽子一下輕了,心裡卻空嘮嘮的。唉,算了,不想這些,妹妹,我們去前麵大殿聽方丈大師講經,然後中午在廟裡吃素齋,下午再去登塔,就我們兄妹倆,像小時候那樣痛痛快快玩一天。”
盧希寧明白做完一件大事之後的空虛感,現在他們都成了家,很難有空聚在一起。差行墨回去遞了消息,陪著盧騰隆一起聽經吃素齋,登塔閒聊賞春景。
到了傍晚時分,兩人從塔上下來,依依不舍道彆,各自回府。
盧騰隆騎著他的老馬晃悠悠走了出去,行墨駕著馬車行駛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在車門邊低聲道:“少夫人,皇上請少夫人過去。”
康熙?盧希寧皺起眉頭,他不是去了鞏華城,怎麼這時候在這裡?
她下了馬車,朝周圍打量了一圈,除了梁九功之外,都是她不熟悉的侍衛。
梁九功上前躬身道:“少夫人,皇上去了塔上,少夫人請隨奴才前來。”
盧希寧隻得跟在他身後,問道:“梁諳達,我夫君呢?”
梁九功答道:“納蘭大人已經下了值,回府去了。”
原來納蘭容若不在,不過康熙找她做什麼?元宵節後,她與康熙就沒有了來往,數學天文學院那邊的事情,她照常在做,也沒出什麼問題。
實在想不出康熙找她的緣由,滿頭霧水跟著梁九功登上塔頂,他在角落處停了下來,恭敬地道:“少夫人請。”
盧希寧看著背著手遠眺的康熙,夕陽餘輝落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片剪影。她看向看著那團影子,依著規矩垂手斂眉上前請安。
沒再如以前那樣,康熙立刻叫了起,過了好一陣,盧希寧才聽到一道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起吧,先前太陽正好落下去,你錯過了。”
盧希寧莫名其妙起身,看著天際處的紅雲,明白了康熙話裡的意思。
太陽正好落入了地平線,天色暗了下來。她下意識回頭看,地上那團影子也已經消失。
康熙側首打量著她,問道:“拜祭完了?”
盧希寧愣了下,想到康熙以前不待見盧興祖,馬上緊張起來:“回皇上,拜祭完了,就隻是給阿瑪額涅點了盞長明燈,磕了幾個頭。”
康熙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彆那麼緊張,我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既然你阿瑪已去世,我也斷沒有追究的道理。”
盧希寧暗自鬆了口氣,剛要開口問康熙有何事,他已經轉過頭,又一言不發望著遠處,她頓時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詢問。
正在抓耳撓腮中,聽到康熙聲音低沉,緩緩說道:“鈕祜祿氏於前年入宮,去年封後,今年二月份薨逝。她正式算作我的妻子,也就五個月而已。在這之前,選她進宮已經選了好幾年,從赫舍裡氏薨逝之後就開始選。赫舍裡氏亦一樣,經過許多權衡之後,立了她為後。”
一翻沒頭沒腦的話,聽得盧希寧不知所措,愣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一次生兩次熟,第一次我還有些不適應,這次再舉哀,我就已經輕車熟路了。這些都會記在起居注裡,我高看皇後,封賞她們的家族,給她們無上的榮光。可是___”
他轉過頭,深深凝視著盧希寧:“情愛究竟是什麼?”
盧希寧霎時瞪圓了眼,這.....
康熙神色迷茫,繼續追問道:“我瞧你與納蘭性德兩人相處,你們的眼珠子好似都長在了對方身上。你未生孩子之前,他為了你不納妾,難產時,他為你要死要活。情愛究竟是什麼滋味?比江山社稷還重要嗎?”
盧希寧輕輕呼出口氣,試探著說道:“皇上,奴才不會說話,如果奴才說錯了話,請皇上不要怪罪,也不要砍奴才的頭。”
康熙斜睨著她,說道:“準了,你說吧。”
盧希寧謝了恩,狡黠地道:“皇上,奴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上的問題,因為奴才沒擁有過江山社稷,沒辦法將兩者相比啊。”
康熙被她快氣笑了,說道:“那你擁有過情愛,你且說說看,情愛是什麼滋味?”
盧希寧老實坦白地道:“皇上,這隻是奴才自己的感覺,不一定適合所有人啊。奴才認為,情愛,就是能讓你變得更開心,見到他開心,沒見到他時,也會安心,因為知道他在那裡,會讓你的心安穩下來,無形中給你的莫名力量。”
康熙怔楞住,片刻後低低說道:“其實我還是不大能體會你所言的感覺,你很幸運,能擁有這些。”
盧希寧看著康熙眉眼間的落寞,乾巴巴安慰他道:“皇後已經薨逝,還請皇上節哀。”
康熙哼了聲,自嘲地道:“請節哀,這句話我已經聽過成千上萬遍,額涅去的時候,汗阿瑪去的時候,到後來沒能長大成人,早夭的兒女們,前後兩任皇後去的時候,有無數人對我說,勸我。我早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也懂得如何節哀,無需你再說。”
肅立得久了些,盧希寧感到雙腿都發麻,悄然挪動著雙腿,敷衍地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餘光掃過她,不經意地道:“你隨意些,站著趴著都行,無妨。平時我得閒時,最愛來這裡登塔遠眺,恰好遇到了你,就一起說說閒話。”
盧希寧心道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規規矩矩應了是。康熙不動聲色打量著她,一身素淨的衣衫,不戴飾物不著脂粉,眉眼靈動如同春天枝頭綻放的新芽。
明明他們年紀也沒有相差幾歲,宮裡許多嬪妃都比她年輕,進退有度舉止規矩,看上去都比她沉穩。
不,是老成。
康熙有很多話,對著大臣不能說,在親手把他帶大的太皇太後麵前也不能說,在她麵前,他卻能毫無顧忌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她能懂,還會暗自認真分析評判。她真正聰慧,不是在人情世故上,她眼神太清澈,絲毫不懂得掩飾,任何的情緒都令人看得一清二楚。
世上太多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後宮中的嬪妃皆如此,八麵玲瓏麵麵俱到。卻隻有她,能與他一起探索天地之間的玄妙。
這種滋味,妙不可言。
夜幕一點點降臨,廟宇裡的燈籠亮起來,塔上梁九功也悄然點著了幾盞小宮燈,將四下照得朦朦朧朧。
康熙神色莫名,凝視著盧希寧,言語間竟然有些忐忑,問道:“真是因為我命硬,克了他們嗎?”
盧希寧啊了聲,不由得笑了起來,毫不遲疑說道:“絕對不是,這都是無稽之談,是因為大清的醫術,實在是太落後,皇上…..”
眼瞧著她熟悉的神色,料到隨後她將說的話,先前心中的那絲旖旎,瞬間無影無蹤。
這段時日的煩悶疲憊,竟也詭異地不見了。
康熙暗中笑罵一聲,瞪了她一眼,打斷她道:“你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