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姑娘從廣東回京後,因著家裡巨變,在家足不出戶,周圍鄰居從沒有見過她。”
“近來盧姑娘開始活躍了些,最喜歡跟著盧騰隆出去閒逛,去茶館聽書,戲院看戲,最多去的就是蛐蛐店。也不買,就聽,一聽就是半天,然後盧姑娘會詳細問店家各種蛐蛐的種類,叫聲。盧騰隆喜歡蛐蛐,卻不大精通,經常被店家忽悠。盧姑娘跟著他去了一段時日之後,再也沒有店家能瞞過他去,因為盧姑娘學會了如何選蛐蛐,她能聽聲辨蛐,將蛐蛐叫聲學得惟妙惟肖,隨便看幾眼就能分辨出種類。”
“盧姑娘喜歡喝豆汁兒,就著焦圈吃。早上兄妹倆一人捧著隻大海碗,去胡同口的鋪子要碗熱騰騰的豆汁兒,再要兩個焦圈,蹲在牆角根兒,一手焦圈,一手豆汁兒,吃得震天響。吃飽喝足之後,盧姑娘回家,盧騰隆去衙門。大多數時候,盧騰隆點個卯就溜了,倆人再在正陽門外彙合,隨意逛鋪子看稀奇,逛到吃飯的時辰就回盧家,從未在外用過飯。”
梁九功弓著身子,事無巨細將打聽到盧希寧的事情,仔仔細細全部稟報給康熙。
康熙聽得眉毛不斷上揚,笑問道:“都吃完了?”
梁九功也跟著笑,細說道:“盧姑娘胃口好,一大海碗豆汁兒都喝得乾乾淨淨,焦圈也是。”
豆汁兒焦圈滿人在關外時經常吃,不過康熙從沒有吃過。她離開時背影纖細,深青衣袍飛旋,輕盈得似蝴蝶。
看來豆汁兒焦圈不會長胖。
康熙轉念一想,興許是她平時跟著盧騰隆亂跑,也舍不得花錢賃車,走路消食快,吃了不會長胖。
不比宮裡的妃嬪,偶爾與她們吃飯,跟小鳥一樣,吃幾粒就放下了筷子。大多數功夫眼神都在他身上,仿佛他是一盤菜,看看就能果腹。
也是,他就是一盤菜,佳肴珍饈,吃了能能讓她們以及背後家族富貴榮華。
梁九功覷著康熙的神色,說得更細致了些:“盧姑娘與彆的姑娘不一樣,也看胭脂水粉綢緞錦衣,隻是看,不買。倆人還去了書齋,沒一陣就出來了,盧騰隆不愛讀書,聽書齋的掌櫃夥計說,盧姑娘識文斷字,隻不看詩詞歌賦,姑娘家學的《女戒》也看過,她好似看不懂,向掌櫃請教了,然後笑得很開心。掌櫃說,從未見過有姑娘那樣開懷大笑,而且姑娘都得學《女戒》,他不知有什麼可笑之處,就好奇問姑娘為何笑。”
康熙的眉毛揚得快飛了出去,梁九功笑得眼角皺紋深深,不敢賣關子,繼續說:“盧姑娘回答說,隻是覺得好笑而已。她問掌櫃,可有《男戒》賣。掌櫃的愣了,奴才聽說後,也愣了,自古以來,倒沒聽過如此的說法。”
“盧姑娘似乎很惋惜,兄妹倆什麼都沒買,後來再也沒去過書齋。”梁九功偷瞄了眼康熙,笑著說道:“倆人還去了白塔寺,就白磕頭拜菩薩,沒有燒香。拜完之後,在功德箱旁邊繞圈。廟裡的小沙彌見機不對,便去告訴了知客僧。聽說兄妹倆在算,廟裡一天能有多少進賬。盧騰隆跟那積年老賬房一樣,香客手上拿著的銀錁子,他一瞄就大致知曉多重,看完之後悄咪咪告訴盧姑娘。知客僧要趕兄妹走,方丈的攔住了,說是佛門淨地不宜鬨事,瞧著倆人也算不出個所以然。後來方丈好奇,點了功德箱,果真與盧姑娘說出來的數字一致,盧姑娘的算學正好,記性也好,每份香火銀算得清清楚楚。”
康熙大樂,哈哈大笑不止,笑畢拭去眼角的淚,開口吩咐了幾句。
春日天氣晴好,清晨的風從車窗縫隙裡撲進來,帶來些許花香的氣息。
漸漸靠近胡同口時,風的氣味變了樣。康熙微楞,了然一笑,抬手掀起車簾。
果真,在牆根邊,看到盧希寧與盧騰隆兄妹倆的身影。
侍衛上前說了幾句,盧騰隆手上捧著空了的海碗,微皺著眉頭滿臉晦氣,對盧希寧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將碗遞給她,疾步匆匆離開。
盧希寧一手各拿著隻大海碗,像是酒樓裡跑堂的夥計那般,手臂伸直將碗托著。
開始走得很慢,調整著步子試圖穩定身體。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將碗規規矩矩拿好。
康熙好奇看去,前麵是油漆斑駁的大門,他愣了一下,接著會心一笑。
“李氏厲害,兄妹倆都怕她。”梁九功說。
馬車加快速度駛向前,攔住了盧希寧,她莫名其妙看過來,康熙對她笑了笑。
盧希寧瞪圓了眼,毫不掩飾眼裡的驚訝,飛快轉頭四下張望,然後福身請安。
康熙目光從她雙手上的大海碗上掠過,“上來吧。”
盧希寧朝車內打量過來,神色掙紮,猶豫著說道:“皇上,奴才這樣是不是不合規矩?”
康熙說:“我就是規矩,上來。”看著她無措的模樣,聲音緩和了些:“我會讓人去給你嫂子遞話,你放心。”
有人上前,伸出雙手去接盧希寧手上的碗,她頓了下遞過去,道謝後上了馬車。
馬車不大,她貓著腰雙眸轉動著在尋找坐處,康熙眼前隻有她雪白穠麗的麵孔。
不知何為,突然口乾起來,甚至想著要去喝碗豆汁兒潤潤嗓子。
“坐這裡。”他指著身旁說。
盧希寧訕訕道謝,貼著車壁坐下來,雙手規規矩矩垂在身前。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康熙轉頭看去,見她長睫撲閃,問道:“你在想什麼?”
盧希寧垂下眼眸,身前纖細白皙的手指動了動,說道:“奴才沒想什麼。”
康熙輕笑道:“撒謊。”
盧希寧的胸脯起伏,似乎鼓足了勇氣,繃緊小臉說道:“皇上,奴才不會說話,說不定一不小心就得罪了皇上,會被皇上砍頭。請皇上準許奴才不說話。”
康熙斜睨著她,閒閒道:“我又不是暴君,哪會隨便砍人頭。”
盧希寧馬上說道:“那奴才說了什麼,皇上請不要責罰奴才。”
康熙笑:“你是記性好,還是小心眼子?先前說的話你還記得呢。”
“奴才是記性好。”盧希寧認真說:“皇上,先前奴才在想,皇上為何叫奴才上車,要帶奴才去何處。還有再選的結果還沒有出來.....”
盧希寧嘴張了張,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出口。
康熙微笑著說道:“無妨,繼續,你與我在一起時,有話儘管直說,我保證都不怪罪你。”
盧希寧得了保證,繼續說了下去:“不知皇上什麼時候撩奴才的牌子。”
康熙哦了聲,“等我撩了你牌子之後,你好嫁人了?家裡可有替你說親,說了誰家?”
盧希寧知道旗人姑娘都得先選秀,私下裡是一回事,拿到康熙麵前說就不行了。不過盧家還真沒有替她相看,特彆強調說:“奴才家中全是守規矩之人,家裡沒有替奴才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