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越推越遠。
容徽覺得自己碰觸的不是鏡子,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海洋。
“咕嚕咕嚕。”
開水冒泡的聲音驟然響起。
水底好像有東西冒出來。
容徽謹慎的喚出流雲,她擔心自己戳破了顯魂境的輪回之門,讓血海中近千萬厲鬼破鏡而出,罪孽就打了。
讓容徽意外的是。
最先冒出來的是一隻手。
慢慢的便是黑乎乎的頭頂,而後露出周勳那張陽剛的臉。
容徽順勢抓住周勳的手,猛地用力。
“嘭。”
周勳臉著地,他渾身濕透,呼吸勻稱,人還活著。
“周勳。”容徽拍拍他的臉,“醒醒。”
片刻後,周勳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眼睛一直,喃喃道:“臥槽,夢裡都能夢見容徽這個變態,噩夢噩夢噩夢,死亡級彆的噩夢!求求放過我吧,我不會娶你的!”
容徽:“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周勳冷笑,“你這個得隴望蜀的海王,有了冰玨師兄還不夠還想讓我嫁給你?你配嗎?配嗎配嗎配嗎,你不配!”
這是他的夢,還用得著看容徽的臉色?
笑話,哈哈!
“是,我不配,在夢裡是吧。”容徽陰測測的握緊拳頭,“嘗嘗正義的鐵拳唄。”
“嘭!”
容徽一拳打在周勳柔軟的腹部。
周勳一下就疼醒了,他強忍疼痛,繼續做戲,“哼!一點都不疼!容徽彆以為你美若天仙,能力強,會封正,性格直爽講義氣我就會嫁你,做夢!”
說完,周勳眼睛一閉,直接裝死。
容徽不知他真在夢裡還是假做夢,這話聽著渾身舒坦,火氣煙消雲散。
周勳戰戰兢兢的等待容徽第二拳頭。
等了許久見容徽被自己哄過去懸在喉嚨的心頓時放下了。
他太難了。
堂堂元嬰大能,被練氣境揍了還要誇獎她。
容徽不去客氣的將周勳拖起來正欲回山崖,餘光突然發現顯魂境的鏡麵一片血紅,鏡中世界變了!
“那是”容徽駐足觀望鏡中世界的變化,“劍道城毀滅的過程。”
——
容徽占據安道林身體時並未繼承他全部的記憶。
比如被劍道城百姓視為禁忌的山洞。
山洞起源已不可考。
安道林第一次進入山洞是他十二歲被人發現偷學劍術,教授劍術的貴族以泄露機密為由將他送進山洞。
在眾人以為安道林將喪生於此之時,他背著一塊鏡子渾渾噩噩的從山洞裡走出。
沒人知道他在山洞裡看到了什麼。
安道林回家之後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惡鬼纏身,日日夢魘,險些喪命。
幸好床頭的鏡子在他危難之際救了他。
醒來後的安道林提筆將自己的遭遇寫下來。
“被視為禁地的山洞裡是密密麻麻的屍體。
屍體有新鮮的也有腐敗不堪的。
所有屍體都黥麵,他們是奴隸。”
“我膽戰心驚的在萬鬼雲集的山洞裡呆了一晚上,與屍體為伴。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能看見鬼怪,密密麻麻的鬼怪將擠滿了山洞,。”
“奇怪的是所有鬼怪都隻敢嚇我,卻不敢靠近我,恍惚間,我聽到一個資曆較老的鬼怪說我是不祥之人,我沉默不語。”
“山洞裡又傳來奇奇怪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念咒語,我尋聲而去,看見身著奇裝異服的男人正在切割什麼。
靠近了才發現他在砍一個人的腦袋!
他腳邊堆積了幾百個頭顱,所有頭顱都沒有臉。
刺目的鮮血將男人腳底大地染紅,紅得滲人。
我嚇得雙腿打顫,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而那些被切割下的頭顱仿佛發現了我。
他們齊刷刷轉頭看向我!
空洞的眼睛裡怨氣衝天!
我頭皮發麻。
動手砍頭的那個男人好像發現了我,他猛地轉頭,我嚇得六神無主,腳下一滑便不省人事。”
“救我的是一麵鏡子,它不僅救了我,還救了很多可憐的鬼怪,其中就有我的父母。”
“我在鏡子裡呆了三天,總算弄清楚如何把我父母救出囚籠,隻要他們的魂魄穿過我的心臟就能得到救贖,我跳動的心臟是他們唯一解脫的路。”
“怨氣滔天的鬼魂穿心而出,就像利劍穿心而過,好痛好痛,我痛的快死了!好想就這樣死,這樣就不會再受折磨了。”
“我不能死,我要活著,疼痛沒什麼,咬咬牙就過去了。”
“每個穿過我心臟得到救贖的鬼怪踏上了輪回之門,我不知道那扇門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還未走的鬼怪說是我創造的,可惜我沒有記憶。”
“我終於走出了山洞,我感受到了陽光,感受到了鳥語花香。”
“”
安道林的日記清晰的呈現在容徽眼簾,她看得揪心,那時候安道林才是十二歲的孩子,他用稚嫩的手撐起了一片天。
天道賜安道林無情殺戮劍劍陣恐怕是希望他能走無情道,積蓄力量,強大後再去救贖靈魂。
“安前輩不選無情道的原因也許是因為無情道殺戮太重。”容徽心情無比沉重,“鬼怪欺軟怕硬,最怕比他們還凶悍的殺氣,前輩太慈悲了。”
容徽繼續往後看。
此時的安道林已經成年,劍術大成的他在夜深人靜時悄無聲息的潛入山洞,用鏡子帶走山洞中的厲鬼,再找到隱蔽的地點度化。
安道林神色如常,顯然習慣了厲鬼穿心之痛。
顯魂境最後的畫麵停留在安道林被千月汙蔑,他昨夜剛度化上萬惡鬼,已是精疲力儘,體力不支的倒下。
這一倒便是半年。
半年中,劍道城在遭其它城邦圍攻。
劍道城城主秘密下令殺死五萬奴隸,讓劍師將山洞中的厲鬼附身在奴隸身上,成為不知疼痛隻知道進攻的怪物軍。
大同道場的弟子驚聞此時,將其告知安道林。
安道林深知山洞中鬼怪的狠厲,他心中一直金丹少年時看到的那個神秘男人,“不能讓城主這麼做。”
安道林背著鏡子前往城主府求見城主,卻被城主亂棍打出城主府,原因竟然是:“奴隸禁止進城主府,臟!”
人命關天,安道林苦苦勸說無果,他隻能選下下策,讓大同道場的弟子提劍絞殺那群被鬼附身的奴隸。
安道林終究慢了一步。
他走到城門時。
那群本該被劍道城控製的傀儡突然倒戈相向,轉而殘殺劍道城的軍隊。
麵對這支不知疼痛的亡靈大軍,劍道城毫無反抗之力。
時隔三十年,安道林再次見到少年時在山洞裡見到的男人。
男人站在牆頭,手中操持一麵鬼氣森森的招魂幡。
男人看著提劍衝過來的安道林,興奮極了,“身負天道咒印之人,本座找到你了!”
安道林身如流雲,青銅劍如長虹貫得鬼修節節敗退。
安道林和鬼修的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最終憑借對地形熟悉的優勢殺了鬼修。
他以為是結束。
實則是開始。
肉身死亡的鬼修直接拋棄肉身。
沒有肉身的禁錮,鬼修露出真正的實力。
那是安道林從未見過的恐怖場景。
數百萬尖嘯的厲鬼從引魂幡爭先恐後衝出,浩浩蕩蕩的幡鬼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咆哮。
霎時,天地色變。
劍道城淪為人間煉獄。
不消片刻,全部死絕。
安道林痛哭失聲,他不知如何對付蓬萊閣鬼修。
自責,絕望,沉甸甸的負重感壓得安道林喘不過氣。
九尺大漢哭得像個孩子。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安道林看著得以洋洋的蓬萊閣鬼修,他顫抖的拿起青銅劍自刎。
“既然活人治不了你,死人一定可以。”安道林閉上雙眼,自嘲道:“我可是連鬼怪都避之不及的恐怖存在。”
蓬萊閣劍修隻想摧毀安道林的信念,讓他淪為自己的傀儡,沒想過他竟然自殺。
受天道咒印詛咒的鬼魂不是他能對付的。
讓蓬萊閣鬼修靈魂顫栗的是,安道林竟直接晉升為鬼仙!
“不!”
蓬萊閣鬼修倉皇逃竄間被安道林秒殺,所有厲鬼全部被他塞進鏡子中,包括劍道城所有百姓的魂魄。
象征飛升的祥雲款款而下,落在安道林腳下。
安道林看了看一片血紅的劍道城,淒涼一笑,孤身走進一片血紅的顯魂境中。
畫麵停止。
安道林的一生多災多難。
那場大戰中唯一活下來的便是他第九個弟子林涯。
此時的林涯很小,他不想讓師父承擔更多,便讓八個師兄的魂魄附身在自己身上,將自己變成了擁有九個人格的怪物。
林涯離開見到城後都多方打聽救贖師父的方法。
直到賭徒吳浪的人格主導身體的那日,他自私的要了金斧頭,讓兄弟九個人全部葬身夢幻都城。
自貢獻身體後,林涯的記憶便一直停在離開劍道城之前,永遠長不大。
所以,其他七個人格不相信吳浪的鬼話。
隻有林涯為其說好話。
——
容徽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心中的震撼,“修道之人沒人能擋住成仙的誘惑。”她也不例外。
安道林卻是意外。
“前輩心懷天下,至純至善卻不得好死。”容徽為安道林的命運叫屈,“天道為何這般不公。”
顯魂境上刺目的血紅褪去,
柔和的白光傳出,落在容徽掌心。
容徽低頭,看到了兩個字:多謝。
容徽鼻尖微酸,“前輩,可惜你生不逢時。”
倘若安道林生在大辰界,哪怕小辰界也行,他的命運軌跡不會這般淒楚。
晚風拂過,空中傳來清脆的風鈴聲。
“叮鈴叮鈴。”
容徽站在顯魂境前默哀良久,抬起頭時,顯魂境無影無蹤。
容徽收起沉重的心情向前走。
忽然,容徽腳下一硬,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容徽鬆開腳,驀然發現是一塊鏡子碎片。
鏡子不反光,上麵顯示的是安道林和蓬萊閣鬼修決戰當日的場景。
“鏡子?”
容徽想到進入鳳城秘境時那個點到的鏡像世界。
她在廢墟裡找了找,沒有發現更多。
但是在李顏回哪兒得到兩張碎片。
一張是身體殘缺的美人魚白夢主。
另一張是血傘。
“我擊碎鏡像世界之時碎片至少有上萬塊。”容徽進出一身冷汗,“如果每一塊碎鏡都是一個幻境的話,太危險了!”
這種危險程度不是容徽現在的實力能掌控的。
哪怕是大乘期的本體,容徽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容徽不想引起恐慌,不論李顏回怎麼問,容徽都避而不答。
反複幾次李顏回也嗅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敢多問關於鏡子的,隻問怎麼上去。
“師父,我嘗試過凝練劍氣然後飛上去。”李顏回揉揉摔成兩半的屁股,“不行啊。”
本以為自己悟道了,就能展現真正的技術。
沒想到還是這麼弱雞。
“不是劍氣不行,是你修為不夠。”容徽用流雲在空中劈下一道金光燦燦的劍氣,“但是你很聰明,無法禦劍不是坐以待斃而是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比禦獸宗弟子好很多。”
容徽對李顏回很滿意,不愧是她徒兒。
李顏回喜滋滋的。
終於,師父不再進行嚴苛的打擊教育,轉而選擇快樂教育了,棒!
清醒過來的周勳不滿道:“五長老,你當著我的麵兒數落禦獸宗弟子不妥吧!我禦獸宗用的是快樂教育,讓弟子自主開發一切潛能。”
他深深地看了李顏回一眼,良才美玉!
然後口是心非道:“不過爾爾。”
李顏回不在乎旁人的看法,隻在乎容徽的,他無奈的勾起嘴角,看破不說破。
容徽不樂意了,直言不諱道:“貴宗門確定是快樂教育而不是反智教育?二十個築基境弟子被鬼怪嚇得嗷嗷叫,除了擼貓擼狗還能做什麼?”
周勳來氣了,“禦獸宗擼貓擼狗理所當然!”
不擼貓擼狗豢養靈寵,禦獸宗不如改名叫禦人宗得了。
“是啊是啊,你們可真厲害哦。”容徽翻頁了白眼,“禦獸宗怎麼起家的心裡沒點數?”
周勳氣得臉紅脖子粗,“千年前的老黃曆,老提它有什麼意思!”
“可有意思了。”容徽拌嘴上癮了,“周長老脖子都紅了,眼睛還會不會紅啊,紅眼病這種頑疾很容易複發的。”
周勳氣得不行,“容徽!侮辱弟子可以不能侮辱我!”
容徽見他氣得說話顛三倒四,大筆一揮,此事翻篇。
周勳暗暗鬆了口氣,暗道:聰明機智的我總能想到完美的解決方法。
兩個長輩拌嘴李顏回不好開口。
戰火停歇,李顏回笑問:“師父,現在怎麼上去。”
劍意是容徽凝結的,李顏回沒那實力和勇氣禦她的劍意。
那柄懸在自己識海中,像高高在上的王般存在的劍意張狂霸道,嚇得李顏回自己的紫色小劍瑟瑟發抖,跑另一邊起爐灶了。
容徽將劍意移到山崖頂部,挑眉道:“爬。”
李顏回望著那接近九十度,幾乎垂直的劍意,驚叫道:“爬劍?!”
容徽淡淡道:“爬劍之時氣沉丹田,腳下凝練自己的劍意作為輔助,多多聯係,若是中途掉下來,從頭再來。”
李顏回被逼無奈,生無可戀的往上爬。
容徽優哉遊哉的坐在木劍上,修長的小腿垂在空中好奇道:“周長老怎麼不上來?”
周勳默默地走到李顏回身邊,皮笑肉不笑道:“本座想試試五長老的無情殺戮劍劍意。”
也不知怎的,周勳發現自己靈力全無,他現在除了耐打耐摔,連李顏回都比不上。
容徽坐在木劍上當監工,等兩人上了山崖才跳下木劍。
冰玨見師弟平安歸來,先自我檢討半刻鐘,再問師弟去了哪兒。
周勳躺在地上吭哧吭哧喘氣,“我見你們都下去,便緊隨其後,然後掉進一塊鏡子中,那是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噩夢。”
容徽沒說顯魂境中的血山血海,冰玨所知不多,待細細詢問才發現師弟真是福大命大。、
另一邊,李顏回拿出帳篷,先給容徽安排好住宿再安排自己的。
容徽將璿璣準備的補氣丹給小徒弟服用,而後用靈力給李顏回疏通奇經八脈。
“封正還差多少。”
容徽突然開口。
李顏回狠狠的嗆了口水,激烈的咳嗽差點把肺咳出來。“一千多。”
“也就一兩日的事。”容徽翻出給李顏回做的計劃,“此次秘境消耗時間太長,不過你進步很大,還算值得,明日封正完後,我們啟程前往禦獸宗。”
李顏回道:“陣眼沒找到怎麼走?”
容徽手指彈出三昧真火,“火鳳醒了。”
李顏回大喜,總算能走出這鬼地方了。
他這幾個月一直吃乾糧,嘴裡沒味。
秘境中是有很多野味,但李顏回知道那東西身上不知道帶有多少病毒,不乾淨,不吃。
容徽辟穀多年,一時不吃沒什麼。
禦獸宗更不用說,除了自己養的小豬豬,不吃野味。
容徽掌心燃起三昧真火點亮黑暗,她翻出一本書,笑道:“又到了睡前故事情節,你今天想聽什麼故事。”
李顏回登時警鈴大作,“豌豆公主吧”
李顏回儘量選沒有殺戮的。
因為再美好的童話故事,從容徽嘴裡說出來滿滿的血腥。
容徽拿的睡前故事錦集是冰玨給她的,說能拉進師徒感情。
而這本書的作者不巧,是李顏回。
他有種擺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墊了三十層床墊都能膈的渾身紫青。”容徽驚喜道:“若能找到豌豆公主,讓她往縹緲峰地上躺一躺,我的地兒不就平整了嗎。”
李顏回:“”
您老的強迫症越來越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