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個鼎(1 / 2)

宋家夫婦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海島了,他們往日來此處,偶爾撞見天氣惡劣之時,便會在海島或者樓船上小住兩日。

今日宋家掌門來得匆忙,還未去拜見龍族公主,樓船一靠岸,正好碰見翠竹,聽聞宋鼎鼎暫歇在少年的住處,第一時間便趕到了他的院子來。

如今見她身體沒有大礙,宋家掌門放下心來,自然要謹記著規矩,前去拜見海島的主人。

在宋家掌門走後,宋家夫人便將宋鼎鼎抱走了,畢竟親生父母都來了,再讓她住在少年寢室裡,就算龍族公主同意,宋家夫人也不願意。

少年看著宋家夫人越走越遠,素白色的背影逐漸融進雪景中,胸腔裡的溫度漸漸涼了下來。

往日,宋家夫婦從未帶過宋鼎鼎來,想想便也知道,她這次走了,往後再想見麵,怕是難了。

他可以等,等到她長大,等到他身體痊愈後,可以離開海島去找她。

可宋鼎鼎呢?

她還是個女娃娃,正是沒什麼記性的年齡,等到他能去找她的時候,她又還記得他嗎?

少年不知道答案,他隻覺得胸口微窒。

……

宋家夫人雖然答應留在海島上一夜,卻並沒有住在翠竹安排好的房間裡,她帶著宋鼎鼎上了宋家的畫舫船。

宋家上百萬年的基業,代代傳承下來,到了他們這一代,已是根深蒂固,成了修仙界不可替代的醫修大族。

這條畫舫船約莫兩層半的高度,船身上雕刻著繁複精美的圖案,外表奢華富麗,張燈結彩,停靠在碧波蕩漾的海島邊,時而能聽見浪濤拍打礁石的聲音。

宋家夫人並沒有將宋鼎鼎抱進房間裡休息,而是讓畫舫上的仆人,往二樓船頂的甲板上搬了兩隻長寬的木質小板凳。

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掌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宋鼎鼎的後背,另一隻手輕輕解開宋鼎鼎受傷手指上包紮的紗布,拿出研磨好的丹藥粉末,均勻塗抹在她食指指側。

這道傷口不深,但若是不及時處理,也要留下疤痕,宋家夫人隻給她上了消炎鎮痛的丹藥,卻並未覆用去腐生肌的藥物。

不為旁的,隻為讓宋鼎鼎記住這件事,並永遠以此為戒。

天君傳來玉簡時,宋家夫人就在一旁聽著,即便到現在,她還記得當時慌亂無措,渾身血液都往腦袋裡湧的感覺。

因為她心裡清楚,他們最近根本沒有乘船去海島,宋鼎鼎又怎麼能偷偷跟上去,再不慎從船上跌進海水裡?

她不知道宋鼎鼎到底偷聽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宋鼎鼎是怎麼跑到了海島上去,又是如何將天君糊弄過去。

她隻知道要立刻馬上趕過去,哪怕晚一刻,可能見到的都是她女兒的屍體。

而現在冷靜下來之後,再去思考,這件事情中處處透著蹊蹺,她女兒今年才九歲,雖然平日聰慧伶俐,卻也沒到能說謊,騙過天君的地步。

“鼎鼎,你到底想做什麼……”

冬日的海風卷走了她低語的聲音。

女人清冷美麗的臉龐,像是冬日半開的梅花,骨子裡透出溫柔和優雅的氣息,讓宋鼎鼎卸去了渾身的防備,蜷在她溫暖的懷抱裡半闔著眼。

有些難以想象,這樣性格溫和的母親,會養出原主那樣性格的女兒。

更難以想象,這對親切隨和的夫婦,會答應替天君做這種喪良心的事情。

都說因果循環,種什麼因,便結什麼果。

他們剜了無臧道君的心,在無臧道君黑化後,便血債血償,讓他們宋家全族抵命。

如果她能救下少年時的無臧道君,是不是便沒有往後亂七八糟的後續了?

他會平平安安的長大,哪怕身世的真相會讓他備受打擊,以他現在善良的性情,也不至於滅原主全族。

原主也會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長,不會遇到禽獸不如的大長老,更不會遇見讓原主為之瘋狂的玉微道君,那麼裴名就不會受傷,一切都會變得很圓滿。

宋鼎鼎聽見甲板上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她瞬間警戒起來,將眼睛緊閉。

宋家掌門走近後,坐在甲板上的另一個小板凳上,低聲問道:“夫人,鼎鼎怎麼樣了?”

“無妨,就是鼎鼎餓了些時日,又受到了驚嚇。我已經讓丫鬟去煎安神湯了。”

宋家夫人蹙起罥煙眉,停頓片刻,話鋒一轉:“你說,鼎鼎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胡思亂想什麼呢?”宋家掌門抬手點了一下她的眉心,輕斥道:“誰會奪舍一個女娃娃?”

宋鼎鼎聽到這話,略有些心虛。

不管這裡是幻境還是現實,她都的的確確奪舍了原主。但這也並非她心甘情願,她也不知道怎麼就莫名其妙來到了這裡,還穿進了原主身體裡。

“不是,我的意思是……鼎鼎不知怎地就出現在了海島上,還與那少年結識為友。”宋家夫人頓了頓,遲疑著說:“這會不會,是天意?”

她平日與那少年接觸,便覺得心生憐惜,為避免自己控製不住情緒,索性就減少了前去海島的次數。

而她不想讓自家女兒接觸到這些事,更是從未帶宋鼎鼎來過海島,怎麼就這麼巧,偏偏落入海水裡飄到此地,偏偏就被少年所救?

就如同,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緣分一般。

聽聞夫人所言,宋家掌門抿住唇:“我剛才,臨走前被翠竹攔下。”

“她說,那小少爺想等鼎鼎長大了……”他猶豫一下,緩緩道:“娶鼎鼎。”

說罷,兩人胸口同時一梗。

彆說等鼎鼎長大了,他現在便已經沒有多少年頭可活了,最多三五年的時間,少年就會被送到宋家剜心。

甲板上除了海浪湧動的聲響,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清楚。

直到丫鬟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走了過來,清晰可聞的腳步聲將兩人的思緒喚回:“夫人,這是按照您開的安神湯方子,煎出來的湯藥。”

宋家夫人端過來,先用銀針驗了一遍湯藥,又小心翼翼將碗口和湯匙擦拭乾淨。

她自己輕抿了一口湯藥,見沒什麼妨礙,才用湯匙舀了一勺安神湯,沿著宋鼎鼎的唇縫滲透了進去。

宋家掌門見她這一套熟稔的動作,微微有些心疼:“你怕有人會下毒?”

她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將安神湯一口一口喂進了女兒嘴裡。

宋鼎鼎對於喝藥十分抗拒,但不管她怎麼閉緊牙關,宋家夫人都能輕而易舉將湯藥喂到她嘴裡。

若不是因為怕在宋家夫婦兩人麵前說話做事露出馬腳,再被兩人當做奪舍的妖怪,她才不會裝睡到現在。

掙紮了半晌,那一碗湯藥還是零零散散喂進去小半碗。

不得不說,宋家不愧是醫修大族,安神湯是真是管用,她喝下去沒多久,便覺得四肢舒暢,血液通順,渾身都溢著暖洋洋的溫度。

宋家夫人沒再提起少年的事,隻是拍著她的後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宋家研製出的新藥。

宋鼎鼎聽著那些繁複的中藥詞彙,仿佛又重新感受到了上學時被老師支配的恐懼,聽著聽著,她便犯了困。

她原本準備徹夜不眠,卻實在抵不住那些無聊而又斷斷續續的聊天內容,沒過多大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宋家夫人頓住嗓音,垂眸看向懷裡傳來平緩呼吸的宋鼎鼎,沉默許久,輕聲道:“安神湯裡,我加了些助眠的藥物,大概能讓她沉睡一天一夜。”

宋家掌門微微一怔:“這是為何?”

“不管天意與否,鼎鼎決不能跟他摻和在一起。今夜有霧,明日一早便啟程離開,待她醒來時,便剛好到家。”

見夫人麵色堅決,宋家掌門想起翠竹的話,心中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即便宋家基業再大,也是在天族的幫襯下才能立足三陸九洲,他們不能因為一時不忍,便將宋家老祖宗千辛萬苦的心血毀於一旦。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好。”

……

宋鼎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倒在雪地裡,被人剖開了胸腔,剜去了心臟,腸子和內臟混合著鮮血流了一地。

她是被噩夢驚醒的,醒來後,脊背上陣陣冰涼,黏膩的汗水沾著衣衫,額前的碎發打濕成一綹一綹。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還是小小的。

左右輕晃的眩暈感,嘴角濕涼的觸感,讓宋鼎鼎恍惚了一陣。

就像是夏天午睡時間過久,迷迷瞪瞪之間,沉重的大腦意識還未完全醒過來時,困倦迷茫的樣子。

她身旁隱隱約約傳來輕鼾聲,許是窗戶沒關嚴,一陣捎帶著鹹味的冷風吹進來,宋鼎鼎揉了揉眼,感覺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身上換了乾淨合身的粉色衣裙,發髻紮成兩個小揪揪,細碎的陽光從窗戶縫隙中照進來,打在木質地板上,讓她微微一怔。

天亮了?

她現在是在哪裡?

宋鼎鼎跳下床,邁著急促的步伐,‘嘩啦’一聲拽開了窗戶。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蔚藍色的海麵上蕩起細小的漣漪,海風撲麵而來,徹底將她吹醒。

這裡不是海島邊,而午後西下的盛陽高高掛在空中,耀眼的金芒令她眼前一陣眩暈。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午時,未時,又或者是申時?

宋鼎鼎搞不清楚,她蹬蹬跑回了床榻邊,用力搖晃著熟睡的丫鬟:“醒醒,你告訴我,現在什麼時辰了?”

丫鬟迷糊之間,搭眼朝外邊看了一眼:“約莫未時三刻左右。”

她又問:“船什麼時辰走的?”

丫鬟被她眼底的寒光凍得一個激靈,總算微微緩過神來:“巳,巳時……”

巳時就是早上九點,而現在未時三刻,也就是下午兩點半左右。

即便這是賞景用的畫舫船,在海上走的不快,但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個半時辰的時間,她想要自己回海島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跟他約定好的時間,是傍晚酉時,也就是下午五點,現在距離五點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

宋鼎鼎踹開房門,朝著甲板的船舵方向跑去,昨夜上船時,她便悄悄觀察過,畫舫船上隻有一個丫鬟和兩個掌舵的船夫。

隻要她夠狠,就沒有人能製止她回去。

穿梭過船廊,她順手從果盤裡,拿了一把削水果的銀刀,攥緊在手中,一路衝到了船舵處。

丫鬟在後麵追著她跑,呼喊的聲音很快就引起了宋家夫婦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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