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寢室中走出來,便看見那飛快向前衝去的小小背影,粉色綾羅裙隨風鼓動,仿佛隨時會衝下甲板。
宋家掌門慌張之下,踮腳使用輕功追了上去,可還沒抓住她的衣角,便見她頓住腳步,停在船舵處,用一把銀刀抵在了喉嚨上。
他堪堪停下身形,險些沒直接撞上去。
宋家掌門屏住一口氣,不解道:“鼎鼎,你這是做什麼?”
“我叫宋鼎鼎,但不是你女兒。我從很多年後而來,不知因何緣故到了這裡,我現在告誡你們,如果你們繼續助紂為孽,在幾年之後,宋家將會承受滅族之災!”
“而你們的女兒,是宋家全族唯一的幸存者,她會為了報仇拜入天門宗,而後被天門宗人麵獸心的大長老收為義女,險些遭受侵犯。”
宋鼎鼎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話,微微有些接不上氣來,喘了兩聲,繼續說道:“我不管你們現在怎麼想,立刻掉頭回去!我必須救下他,才能阻止這些悲劇發生……”
一時之間,或許是她話語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於夫婦兩人都沒能立刻消化掉。
宋家掌門的表情有些一言難儘,因為她說的這些東西,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宋家為天族而存在、延續,隻要天族不滅,有天族庇護,就沒人能動得了宋家根基。
而天門宗的大長老以仁慈著名,曾經除魔時,本可以放火燒山,將魔物一網打儘。
但為了山林裡的動物能活命,他硬生生一人拚了過去,身負重傷,還險些丟了性命。
便是這樣一個連動物的性命都極為愛惜的人,怎麼可能像她所說的那樣,去侵犯他們的女兒。
宋鼎鼎自然瞧出他們遲疑的神情。
她現在說的不過雞毛蒜皮,還沒敢將原主後麵做過的那些事情說出來,那些事情或許更能讓他們大開眼界。
她就知道他們不相信,所以之前直接裝睡,儘可能不讓他們發現她不是他們的女兒,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但誰知道他們會給她下藥,想要暗中將她帶回宋家,直接壞了她的計劃。
一想起此事,宋鼎鼎咬了咬牙,將銀刀往大動脈上又貼近了兩分:“按照我說的做,否則,你女兒現在就會死。”
宋家掌門隻盯著那刀尖看,沒注意到她話語中的深意,倒是宋家夫人一下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
——否則,你女兒現在就會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指她女兒在數十年之後,死了嗎?
宋家夫人微微抿唇,其實他們敢這般篤定宋家不會出事,是因為天帝也默認了剜心的事。
裴淵強大、正直、善良,被天族寄予厚望,視為下一任天帝的接班人,三萬歲時便封為了天族太子。
若不是為了守護三陸九洲的黎明蒼生,被魔域凶獸掏了心臟,命不久矣,天君又何至於想出如此拙劣的方式補救。
裴淵是眾望所歸,更是千萬年不遇的天命之子,如果犧牲一人,便能讓裴淵好好活下去,造福天下蒼生,天帝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宋家也是接到天帝授意,逼不得已,才去暗中協助天君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
宋家攀著天族這顆大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要他們乖乖聽從天族的調遣,不背叛天族,宋家就會屹立不倒,更不可能出現她所說被滅族的結局。
可她說的如此篤定,再加上本該在宋家的女兒,莫名其妙出現在海島上。
還有那本該足以讓她沉睡一天一夜的藥劑,卻提前這麼長時間醒了過來。
更甚者,她現在所說的這些話,根本不是一個九歲女孩能說出來的。
這些種種古怪,不得不讓宋家夫人重新思量這件事。
宋家夫人沉默半晌,緩緩問道:“你想做什麼?”
宋鼎鼎毫不猶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害怕宋家遭到牽連。你們將船駛回海島,停在距離海島三公裡遠的地方,給我一把貼靈符就可以飛行的劍。”
“我昨夜在你們來之前,便已經跟他約好,今日酉時,他會隱藏好自己的蹤跡,到海島邊等我。”
“再給我一隻玉簡,等我聯係你們。”
海麵上有霧氣,畫舫船停在三公裡外,足以不讓龍族公主察覺到他們去而又返。
而她要一把貼靈符便可以飛行的劍,說明她不願連累他們。
她說話有條不紊,遠比普通成年人做事還要沉著冷靜,這讓宋家夫人的心臟沉了沉,更是相信了幾分她的話。
宋鼎鼎突然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我的鏡子……就是我原來衣裳裡藏著的那麵鏡子,把那個也給我。”
宋家夫人問道:“隻要我答應你這些,你就會離開我女兒的身體?”
她扯了扯嘴,笑道:“當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我還有我的使命。”
說罷,她又特意補充了一句:“隻要你們配合。”
言外之意,便是他們不配合的話,她就會一直占用原主的軀殼。
宋家夫人幾乎沒怎麼思考,點頭答應下來:“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太子淵最起碼還能支撐半個月,你就算能將他救出去,跑出去之後他要去哪裡躲藏十五年?”
說罷,她便命仆人掌舵返回海島,又讓丫鬟取來了鏡子和玉簡交給宋鼎鼎。
就在呼嘯的海風中,宋家夫人聽到一道輕不可聞的低喃聲:“隻要活著,便還有希望。”
就是這句話,撐著宋鼎鼎活到了二十多歲。
當她被病痛折磨時,當她被孤獨絕望充斥時,她就想著活著就好,隻要還活著,她便仍有治愈疾病的希望。
人在絕境之中,哪怕有一絲光亮能照進來,這都將會成為溺水之人最後的救命稻草。
宋家夫人看著她在海風中鼓動的裙角,怔愣著,許久之後,輕聲道:“是啊,隻要活著,便還有希望。”
每每良心不安時,便想著就算她能幫少年一時,卻也幫不了他一世。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些。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竟然從未想到過。
宋家夫人輕歎一聲:“隻這一次,下不為例。”
這話也不知是對宋鼎鼎說的,還是對自己和宋家掌門說的,聲音飄散在海麵上,終歸平靜。
仆人掌舵太慢,宋家掌門便親自上陣,加以催動靈力駛船,來時在海上飄了兩個多時辰的路程,硬是讓他在半個時辰內走完了。
謹慎起見,宋家掌門將畫舫船停留在五公裡之處,並表示如果她需要的話,他可以直接禦劍帶她飛過去。
宋鼎鼎拒絕了,她拿著貼了靈符的寶劍,踩在腳下,深吸了一口氣:“你們放心,不管怎樣,你們女兒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聽宋家夫人昨夜說話的口氣,原主應該是在她進入這裡後,突然從家裡消失掉,而後出現在海島上。
所以,宋家夫人才會懷疑自家女兒被人奪舍。
這裡不管是不是幻境,在她離開這裡的那一刹,原主大概率會從海島上消失,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再不濟,她還有玉簡,大不了她在離開這裡之前,通知宋家夫婦去接原主便是。
對於宋鼎鼎的話,宋家掌門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眼前的女娃娃確實是自家女兒的軀殼,不管是被人附體還是被奪舍,他現在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其他辦法。
反正,總不能看著她割喉自儘。
在兩人的注視下,宋鼎鼎踩著劍飛了起來。
黎畫平日在教她練劍時,沒少讓她打基礎功,光是紮馬步就練了不知多少個通宵。
此時卻是派上了用場,相比起第一次時連站都站不穩,隻能騎著寶劍飛時的模樣,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她站在劍身上,保持著周身平衡,感受到呼嘯的海風擦著額間的碎發而過。
五公裡的距離,不近不遠,禦劍飛行隻需要片刻鐘,待她到了海島上約定的地方時,距離酉時大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
宋鼎鼎落地後,直接找了一處能藏身的大礁石,躲在暗處小心觀察著周圍。
她不太會看古代的時間,最起碼不能像那些古人似的,一抬眼看看天,就約莫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總之她寧願早到些,也不想來晚了,讓他等在海島邊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時間緩緩流逝,宋鼎鼎倚靠在礁石後,眼睛盯得都有些酸了。
就在天邊泛起一抹淡淡的夕光時,她終於等來了盼望已久的少年。
他今日換了一身蜜合色綾衣,便是想在她走之前,深深記住,他穿這兩種顏色鮮亮衣袍時的模樣。
翠竹時常會誇他容顏絕世,他不知道自己比起海島外的人如何,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長相好看,再好看一點。
隻盼宋鼎鼎能在離開之後,能將他現在的樣子記在心底,哪怕多記一日也是好的。
少年迎著夕陽向前走去,宋鼎鼎扶著礁石站起,跳起來想要對著他揮手。
就在她想喊一聲‘大哥哥’時,一隻纖白的手臂從她頸側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
宋鼎鼎嗓音發出的聲音,變成了‘唔’的一聲悶響,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被身後的人拖進了礁石後。
她摔進了沙粒中,臉先著地,身後那人力氣極大,膝蓋用力頂在她腰後,一手堵住她的嘴和鼻子,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空氣完全被隔絕在手掌之外,她聽見少年在喊她的名字,可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回應他。
瀕近死亡的窒息感將她包圍,窒息而死的過程短暫又漫長,喉嚨裡隱約發出咕嚕聲。
整個腦袋感覺到發脹充血,青紫色的痕跡漸漸爬上白皙的皮膚,無法言喻的絕望猶如藤蔓一般將她緊緊纏繞,像是蠶蛹一般密密包住了她的身體。
耳目逐漸模糊眩暈,嗡嗡的聲音不斷響起,她的手腳上下擺動著,指甲用力扣住頸間的手掌,那是身體最後釋放出來求救的信號。
宋鼎鼎知道,她要不行了。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
要麼死在這裡,要麼離開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川辭了山塵小可愛投喂的32瓶營養液~感謝啾啾的瓜瓜小可愛投喂的8瓶營養液~感謝g小可愛投喂的5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麼麼一大口~吧唧~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