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畫本以為裴名會緊追不舍的繼續問下去,甚至已經做好了暴露自己的心理準備。
可在他明知故問的說出這句話後,裴名卻隻是攥緊了手中的荷包,而後垂下眸子:“走罷。”
黎畫看著徑直從身側離去的裴名,心底滿是疑惑,他猜不透裴名的心思,隻越發覺得裴名難以捉摸。
明明問出這種問題,便證明裴名懷疑了什麼,可最後他卻隻是輕描淡寫的,用一句‘走罷’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直到裴名的身影走的遠了,黎畫才回過神來,他看著遠去的人群,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光迅速掠過那些趕路的弟子們。
人群中的女弟子,本就是少數,他幾乎是一眼便掃完了她們,卻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白琦不在離開的隊伍中,也就是說,她此時此刻可能還停留在城主府裡。
她留在城主府做什麼?
黎畫腦海中,莫名閃過清晨時,白琦在傾盆大雨中遠去的身影。
——我會救出她。
她離去前,那沙啞卻堅定的嗓音,像是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撩撥著他緊繃著的神經。
黎畫曾堅定地認為,白琦是裴名的人,直到今早上,她當著宋鼎鼎的麵,揭穿了裴名取血製情蠱的事情。
他為此開始動搖,心底禁不住去一遍遍想著——白琦,她會救出宋鼎鼎嗎?
黎畫抿住唇,快步追了上去,垂下的眸光中閃爍著晦澀的光。
……
一行人從晌午時出發,中途幾乎沒有停歇,趕到城主口中的火山附近時,天色也已經漸黑了下來。
越靠近火山的位置,周圍的空氣便越炙熱,那滾燙的溫度烤的他們麵色通紅,火山灰滾滾而來,直衝雲霄,像是一道分割線,硬生生將天空隔成陰陽兩半。
當他們走到火山下時,火山的熔岩中隱約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像是有什麼怪物在黑暗中嘶吼著。
膽子小的弟子,已是嚇得連連後退,就算是膽子大的弟子,也不敢靠近那猶如龐然大物般擋在眼前的火山。
然而裴名卻像是沒聽見那吼叫似的,腳下踏著長劍,直直朝著火山的噴口飛去。
他的舉動,令眾人看傻了眼。
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他們竟是忘記了,身為‘女弟子’的裴名,早應該在進入秘境後,便失去渾身的靈力。
隻有那些懷過嬰靈的男弟子,在消除嬰靈過後,才僥幸因為留存的靈脈而恢複了部分的靈力。
玉微道君似乎也沒想到這一層,見裴名一聲不吭的朝著火山噴口飛去,他有些慌了神。
他當初沒有泡過清平山莊的靈泉,便沒有懷上嬰靈,更沒有像其他男弟子那般,因禍得福恢複靈力。
沒有靈力,便禦不了劍。
玉微道君情急之下,突然想起進入秘境之前,自己曾為靈力稀薄的外門弟子,準備過貼在劍上,便能不使用靈力禦劍飛行的靈符。
眼看著裴名越來越遠,他顧不得旁的,從儲物戒中慌忙取出了靈符。
便是怕裴名做什麼傻事,玉微道君手掌抖得不成樣子,黏在一起的靈符,從他指尖滑落下去,散了一地。
他彎腰撿起了一張靈符,貼在劍尾,指尖掐訣,長劍驟然懸於空中,朝著裴名的方向追了過去。
其他弟子瞧見兩人遠去的身影,不敢輕舉妄動,便隻能老老實實的縮在火山下等著。
見兩人離開,黎畫的眉頭越皺越緊。
若這裡便是裴名口中獻祭的地方,那火山守護神,不是需要獻祭心中最在意的人嗎?
裴名孤身一人跑到火山口上去,這算什麼?
黎畫實在看不懂裴名的意圖,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時,身旁傳來了陸輕塵響徹雲霄的怒吼:“顧朝雨,你去乾什麼?!你給我下來,下來……”
他抬眸瞥了一眼聲源處,隻見陸輕塵臉色通紅,氣急敗壞的看著火山的方向。
顧朝雨不知何時,從散落一地的靈符中,偷偷撿起了一張,她趁著其他人不注意,踩著長劍飛上了天。
陸輕塵喊叫無果,又實在擔心顧朝雨腹中的孩子,他咬了咬牙,也踩著長劍跟了上去。
眨眼之間,已是有四人朝著火山的噴口上飛去,眾人看著這一場好戲,不禁犯起了嘀咕:“怎麼一個個都往上麵跑,那火山上藏著什麼寶貝不成?”
這話傳到黎畫耳朵裡,他倏忽一怔,而後回過神來,眸光微微閃爍著。
裴名總不會是,直接將宋鼎鼎藏在火山噴口上了吧?
他指尖一陣發麻,一想到宋鼎鼎可能會被裴名推下火海,便渾身徹骨的冰涼。
黎畫難以冷靜下來,更無法進行思考,他不再猶豫,也踏上了長劍。
就在長劍懸空的那一刹,略顯熟悉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黎畫——”
白琦的聲音微微沙啞,混合在呼嘯的風中,像是嗓子眼裡卡著沙子,乾澀不已。
黎畫的動作一頓,緩緩轉過頭去,隻見白琦與宋鼎鼎縱馬而來,許是白琦給馬匹下了蠱,那馬兒卻是不知疲憊似的,猶如弓箭般飛速向前。
宋鼎鼎臉上寫滿了焦急,她甚至等不急馬蹄停下來,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顧朝雨呢?”
黎畫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火山噴口的方向。
宋鼎鼎顧不得與黎畫的私人恩怨,也來不及多做解釋,她匆匆躍上黎畫踏著的劍身,慌忙道:“快,快去追上她……”
黎畫見她急的臉色蒼白,也不多問,立刻用口訣催動腳下的劍,朝著顧朝雨離去的方向追去。
呼嘯而又熾熱的風打在臉上,從耳邊快速掠過,她聽見火山裡發出轟隆隆的聲響,緊緊提起的心臟,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樣。
晨曦時,宋鼎鼎被裴名鎖在酒窖裡。
她在黑暗中不知待了多久,時間慢的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直到她情緒平複下來,在寂靜無光又封閉著的酒窖內,目光呆滯地看著裴名離去的方向。
心跳聲在酒窖裡,顯得如此突兀,她默數著自己的心跳,已經麻木的腦子在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中,漸漸複蘇。
她突然為裴名感到悲哀。
裴名自出生便活在謊言中,慈祥又嚴厲的‘母親’龍族公主,亦師亦友悉心照料在身側的翠竹,每月都會來探望他的宋家夫婦,甚至連忠厚老實的啞奴……
整個海島上,竟是無一人對他真心。
裴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最後也終會猶如泡沫般,消散無蹤。
宋鼎鼎曾因此而感到憐憫和痛心。
然而,世上便從未有感同身受這一說,隻有當她真正身處他的位置時,才能感受到他當時的絕望和無助。
原來被自己信任,在意的人利用和欺騙,當真相被揭曉的那一刻,頭腦竟是如此的清晰冷靜。
甚至冷靜到,她能清楚的分析出,她接下來將要麵對的結局是什麼。
至於那歇斯底裡的憤怒和質問,並不是因為不相信聽到的事實,隻是因為感到不甘,而做出的掙紮和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