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很多劍法沒來得及教給她,又有很多心裡話沒能說出口,就像是黎枝苦苦哀求想要看後崖上漫山遍野的春花,可至死他也沒能帶她去看上一次。
黎畫過去總以為來日方長,可現實卻給他一擊重擊,讓他明白什麼叫世事無常。
他眼中的光漸漸黯淡,白洲卻顧不上安慰黎畫:“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白洲的嗓音有些急促不安,黎畫回過神來,靜心聽去四周的聲響,正要開口,白洲已是飛奔著疾跑向裴名身前。
隻聽到一聲巨響,地麵騰起揚塵萬千,有什麼東西狠狠撞在了側麵的樹乾上,直接攔腰壓垮了一顆數米高的大樹。
白洲仍立在裴名之前,隻是禁不住俯身嘔了兩口血。
看到這一幕,黎畫有些愕然,他似乎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白洲已是和來人交過了一次手。
他也顧不得與白洲慪氣了,與宋家家主一同衝到白洲身旁:“你怎麼樣了?”
白洲搖頭:“暫時死不了……”
說罷,他眼皮上翻,黑眼珠盯著遠處:“是魔修。”
剛剛朝裴名撞過來的是魔修的坐騎,一種魔域裡長相極其醜陋,四肢發達渾身黑毛的野豬,經過馴化成為坐騎,野性十足,殺傷力極強。
隻一頭黑野豬衝過來,已是快要了白洲小半條命,若是趕來成千上萬的魔修,那麼多坐騎,他們三個怎麼可能擋得住?
然而即便如此,白洲、黎畫與宋家家主三人,也絲毫沒有離開裴名身側的意思。
——要攔住他們。
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攔住他們。
“好久不見呀,三太子。”
人未到,聲先至。
白洲聽著略有些熟悉的嗓音,不禁皺起眉頭,心中罵著晦氣。
曆任神仙府府主,皆是身世成謎,白洲亦是如此。
其實接任府主的人選,都是各任府主從四處撿回來的將死之人,白洲也不例外。
他曾是魔域內的三太子,雖然並無野心,卻從小因為自己的身份而遭遇毒手,下毒、暗殺乃是家常便飯。
他時時刻刻提防外人,卻不想自己會有朝一日敗在自己的親妹妹手中。
魔域三公主與他是同胞兄妹,他從未對她設防,直到她親手哄騙他飲下劇毒的鴆酒。
幸而命大,他被前一任府主撿了回去,勉勉強強救了下來。
說來也巧,裴名生母,那個生而不養,隻將裴名當做交易籌碼的魔域公主,便是他那狠心的妹妹。
或許是多少沾了點血緣關係,白洲當年救治裴名時,才會如此用心。
這些年相處下來,他早已經將裴名當做了親外甥,若不是涉及到他女兒白琦的性命安危,他怎麼也不忍心對裴名下手。
本來他準備將這個秘密帶入墳墓,但誰想到鬼皇會用這種方式刁難裴名,還引來了他最不想見的魔修。
簡直鬨心。
白洲歎了口氣,彆無他法,隻能迎麵看去:“好久不見,叔父。”
揚塵落下,樹林深處傳來響聲,似是野豬的嚎叫,粗蹄聲接憧落下,那被白洲稱作叔父的中年男人,騎著一頭烏黑透亮的野豬從容而來。
黎畫與宋家家主麵麵相覷,雖沒有說話,但都將疑問寫在了臉上:現在是什麼情況?三太子……叔父?
白洲並沒有心情解釋,他神色誠懇地看向那個粗獷的男人:“叔父,看在我的麵子上,放他一馬……”
話還未說完,男人已是嗤笑出聲:“你妹妹殺光了所有可以繼位的兄弟,才在天君的扶持下,登上了帝位。”
“她是罪人。你又何嘗不是?”男人笑容漸冷,與白洲有幾分相似的麵容上,盛滿了漠然:“不過倒是托了你妹妹和她兒子的福,如今帝位才會落在我手中。”
“算起來,你們二人,皆是帝位的第一順位者。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存在,便也罷了,可現在看到了,便不能任由你們再逍遙世間。”
男人的視線在白洲與裴名身上,緩緩移動著,像是在打量著什麼:“我繼位之後,還未對魔域做出什麼貢獻,今日你們死在我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聽著男人不留餘地的言辭,白洲心中約莫有了數,他叔父大概是想借著祭奠亡魂的名義,公報私仇,將裴名這個順位者殺了。
偏偏又在此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魔氣,便想著將他一起鏟除掉,免得留下後患,屆時帝位再有動蕩。
想的是真好啊,一石二鳥,既能除害了威脅他帝位的繼位者,又可以順帶用裴名的性命,征服魔域的民心。
誰讓裴名曾為了見到生母,生生屠了魔域十城魔修。
魔域之人,哪個提起裴名的名號,不是恨得咬牙切齒,想要將他碎屍萬段。
見毫無轉圜的餘地,白洲也不再廢話,他知道叔父前來,定是帶足了人手,他們絕對不是來人的對手。
他也清楚,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想要投機取巧,偷奸耍滑贏得戰鬥,簡直是癡人說夢的想法。
他們隻能硬碰硬。
不過他們絕無勝算,除非加上裴名,差不多可以與魔域打個平手。
隻是裴名為了複活宋鼎鼎,甚至麵對陸輕塵的折辱,也沒有動搖朝聖的決心,又怎會因為這些人而停止朝聖。
所以他們必死無疑。
白洲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身側的兩人道:“準備好了嗎?”
兩人還有些懵:“什麼?”
“黑野豬的耳朵最為脆弱,魔修在白日視力不太好,最為懼光,必要時儘管用些下三濫的招數。”
“你們先衝,我隨後。”叮囑過後,白洲取出僵蟲,暗暗觀察著他的叔父。
僵蟲如若沾到人身上,便可任由僵蟲的主人在短時間內操控,不過他叔父向來小心,他根本沒機會靠近他的叔父。
不過片刻之間,空寂的林中重新熱鬨起來,隻是黑壓壓望過去,那成百上千的黑野豬與魔修,看起來極為滲人。
黎畫打了個哆嗦,想起為首那人與白洲的對話,大概知道那人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他隻好與宋家家主硬著頭皮衝了上去。
魔修們沒有親自上前,光是放出百頭黑野豬,那場麵已是極為壯觀。
滿地的飛塵揚在空中,嗆得黎畫有些睜不開眼,他近乎機械地揮舞手中的玉闕劍,怎麼也沒想到,封劍後的第一次見血,竟是用在了一群牲畜上。
他神色麻木,心中謹記著白洲的話,劍劍砍向豬耳朵,忍不住算計道,這麼多豬耳朵若是鹵一下,大概夠他吃上一年半載了。
許是多年未再出手,黎畫應對久了,便顯得有些吃力。
宋家家主那邊更是慘不忍睹,接憧而至的黑野豬令他應對不暇,一個不小心,就被黑野豬的獠牙頂飛了出去。
眼看著兩人便要精疲力儘,而裴名還要繼續向前朝聖,白洲也徹底沒了辦法,隻能自己也衝了上去,拚儘全力解決黑野豬,意圖朝著叔父靠近。
誰料一轉眼的功夫,狡猾的叔父已是隱沒在了人群中,他找不到叔父身在何處,那僵蟲便也再難派上用場了。
不過片刻,三人已是渾身是血,衣衫襤褸,鬢間發絲錯亂飛舞,狼狽地像是街邊餓了幾天沒吃飯的乞丐。
許是覺得進度太慢,隱匿在魔修中的叔父,向早已經難耐的魔修們下了命令,他們猶如鬼影般在深林中穿梭著。
魔修手中的鐮刀狀兵器,在樹影下閃爍著微微寒光,凜冽冰冷,血液與殘肢在空中飛舞著。
很快,宋家家主已是負了重傷。
不出意外的話,再打下去,他們就算不命喪在黑野豬的獠牙之下,也要被魔修們砍成肉塊。
然而三人無一人退縮,越戰越勇。
宋鼎鼎看著這場麵,心下生寒。
要因為她一人,牽連他們這些無辜的人嗎?
倘若他們死了,就算裴名朝聖後令她魂魄歸體,她還有何顏麵存活於世?
陣陣寒風襲來,宋鼎鼎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箭似的急匆匆衝了出去。
神仙府外拴著的神獸——那雨澤獸聽聞是上古神獸,往日司雨神在天族降雨時,雨澤獸便會口吐閃電,令三陸九洲電閃雷鳴。
方才白洲說魔修們懼光,此處樹林茂密,將陽光遮擋了乾淨,反倒為魔修們提供了方便。
但那閃電若是落下,整個天空大亮,必然能令黎畫他們得以短暫的喘息。
隻是不知那雨澤獸能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宋鼎鼎乃是靈體,魂魄飄得比她任何時候跑的都快,不過短短眨眼之間,已是回到了神仙府外。
此時雨澤獸正在打盹兒,巨大的身子蜷縮在府門口,黑亮的鼻頭中打著呼嚕,竟是有種莫名的憨厚感。
不知為何,令整個神仙府都懼怕的雨澤獸,宋鼎鼎卻一點也不怕它。
看著它並不俊俏的模樣,她甚至覺得很是可愛,絲毫沒有旁人說的那般駭人。
“雨,雨澤獸……”她心底打著鼓,磕磕巴巴的輕喚了一聲。
原本還在熟睡的雨澤獸,猛地睜開眼睛,黑峻峻的眼珠子直勾勾看向了宋鼎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