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一點,殷刃敲響了鐘成說的門。
咚咚咚,三聲響聲之後,殷刃並未說話,似乎在等待什麼。
這會兒鐘成說剛衝完澡,準備入睡。難道這人又要去鬼市?鐘成說從床上爬起,帶著困意走向門口。
“我想跟你談談。”
殷刃的語氣非常嚴肅。
“淩晨一點,地點在萬興路,馮琦案裡那幾個混混的廠房基地。你一個人過來,記得關掉定位、彆留痕跡——你應該有辦法關掉吧?”
鐘成說沉默,這聽起來有點殺人滅口的意思,還是讓他親自送上門的那種。
“你也可以不赴約。”隔著門板,殷刃的聲音裡多了些笑意,“維持現在的狀態也挺好。”
“我知道了。”鐘成說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
殷刃沒再多說,隻聽大門喀噠一聲,他離開了。
臥室裡,鐘成說的睡意完全去了九霄雲外。他緩緩拿下睡帽,沉思了十分鐘左右。
為什麼殷刃要突然叫他在外麵見麵?難不成他對殷刃的懷疑被察覺了,或者更糟,自己的身份暴露……
必須去確認一下才行。
鐘成說再動起來時,一連串動作仿佛排好了時間表——鐘成說拉開抽屜,拿出慣用的筆記本,在最後一頁嗖嗖寫下一段留言。緊接著他拿起水壺,給室內綠植認認真真澆了一遍水,又開始不慌不忙地大掃除。
完成這一切,時間剛好走到午夜零時。
鐘成說利落地套上黑衛衣、裝備惡果,把備用機和現金往兜裡一放。
找到上回案件的空廠房時,時間剛好差十分鐘一點。
廠房被識安打掃過,滿牆塗鴉還在,但垃圾和顏料罐被清理一空,顯得比上次還要空曠。鑒於這邊“鬨過鬼”,彆說之前的混混,連附近的流浪漢都不願靠近。活物隻有牆角的蟑螂和苔蘚。
今晚夜色不錯,月光透過那些成排的窗戶灑進來,地麵仿佛凝了一層霜。
殷刃就在其中一扇窗戶前。
他坐在幾個碩大的紙箱上,長發隨意地披散,雙目紅光微亮。紙箱裡傳出濃重的血氣和肉腥味,似乎裝了些不妙的東西。
“你來了。”見鐘成說拉下兜帽,殷刃露出慣常的微笑。
鐘成說維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一聲不吭。
“鐘哥,關於這個案子,我需要你的協助。”
殷刃沒有因為鐘成說的沉默而不自在,他站起身,活動了下四肢。
“協助?為什麼是我?”鐘成說原地不動,全身上下的肌肉因為戒備而緊繃。
殷刃語調輕快:“我有一個釣出真凶的好辦法。不過它絕對不合規,而且八成瞞不過作為搭檔的你。”
說這話,殷刃一雙手背去了背後。
鐘成說壓低身體重心,死死盯著殷刃的手臂。
殷刃似乎沒有察覺,繼續好言好語:“鐘哥,咱們合作有一陣子了,有些事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比如你認為比起流程合規,人命更重要。”
“既然咱們的目的都是破案,我與其分心糊弄你,不如我們齊心協力救人,你應該會幫我保守一點小秘密吧?”
鐘成說維持著警戒姿態,凝視了殷刃好一會兒。
圈套?還是試探?關於自己的事,殷刃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原本以為,他們平和的相處模式能夠維持下去。誰想這人又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一瞬之間,鐘成說有點措手不及。
但仔細一想,殷刃隻字不提“我知道你行為有異”之類的話,比起試探自己,更像自曝實力。這人的行為解釋成“為了儘快救人,選擇向搭檔坦白”,似乎也說得通。
他得選擇最自然的應對。
沉默在空蕩蕩的廠房中蔓延。殷刃耐心地等著,動作和笑容都分毫未變。一時間,偌大的空間裡隻剩兩人的呼吸聲。
“……好,我同意。”
許久,鐘成說終於出聲。他瞄了眼那些箱子,語氣聽不出喜怒。
“隻要你沒有危害他人,僅限於這個案子,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定的情報和……協助。”
“嗯嗯。”殷刃眉開眼笑。
他背著雙手一步步走近,停在鐘成說麵前。後者屏住呼吸,動了動藏有惡果的小腿。
嘭!
彩紙禮花炮炸開,無數彩紙屑噴向破敗的廠房屋頂。月色明亮,光滑的紙屑反射出鮮豔到瞎眼的光。
生怕氣氛不足,殷先生在背後藏了兩個花炮,眼下又開始扯另一個:“恭賀共犯聯盟達成——”
鐘成說默默後退一步,躲開那些雪花似的繽紛紙屑。
等那些小東西全落了地,他緩緩伸出手,拍落身上碩果僅存的一點碎片:“你知道這些東西還要收拾嗎?”
“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考慮。”殷刃快樂地甩著紙禮炮,“兩個人打掃起來也比較快。”
“如果我沒有答應呢?”
“再勸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不成死纏爛打,目的一致嘛,總有辦法。”
“萬一我堅持上報識安呢?”鐘成說有點微妙的頭痛。
“要是你堅持曝光我,那我隻能撒腿就跑了。不瞞你說,我對逃跑很有自信。”殷刃哼了聲,“但我對我看人的眼光更有自信,要是成功了,你我同流合汙……”
鐘成說憋了半天,對此人的無恥無話可說。這人好歹是個強者,但像是完全沒有“強者的尊嚴”之類的東西。
“同流合汙不是這麼用的。”他痛苦地揉了揉臉。
“那沆瀣一氣。”
“不……”
“狼狽為奸。”
“好,狼狽為奸。”鐘成說無奈地指指紙箱,“正事要緊,你那箱子裡是什麼東西?”
殷刃麵上露出一絲得意:“釣餌。”
他唰唰撕開那些紙箱,露出其中的內容物——
一頂假發。一口新鮮整豬。一套屠戶分割刀具。
甚至還有一個懶人沙發。
鐘成說麵無表情地回憶了下現代語言裡“釣餌”的定義。有那麼一刻,他有點後悔和麵前這家夥合作了。
果然,他不妙的預感迅速成真,隻見殷刃提起那套刀子,熱情洋溢地擺在鐘成說麵前。
“鬼市還是很不錯的,隻要錢到位,什麼東西都能搞到。”殷刃感慨,“來,鐘哥,咱倆把這頭豬分一分。”
鐘成說麻木地看著成套的屠戶刀具,如果他真的喜歡殷刃,這一刻他的“喜歡”絕對消失了一點點。
“你特地把我叫來這裡,是為了幫你分豬。”鐘成說一字一頓地說道,“就這樣?”
“哪兒的話,等準備好了,咱倆還得把東西搬到鬼市。哦哦,還有事後串供,這很重要。”殷刃嚴肅地掰著手指頭,“不要小看分豬,咱倆要齊心協力,做得非常利索才行。”
鐘成說深吸一口氣,快速整理心情:“你打算怎麼釣真凶?”
殷刃拿刀的動作一頓,他摸摸下巴,笑意更深了些。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廠房裡刀光閃爍,不時響起銳器刺入皮肉的鈍響。皮膚、鮮肉、內臟、骨架,兩人動作利落地分著豬肉,一頭整豬漸漸被拆解乾淨。
就在完成的那一刻,殷刃將那個懶人沙發拽了過來。
鐘成說終於憋不住了:“……怎麼,你要躺嗎?”
現在無論殷刃乾出什麼,自己都不會覺得奇怪,閻王大人久違地心累了一瞬。
殷刃搖搖頭,他把剃乾淨的豬骨拖上紅色的懶人沙發。
“鐘哥,我確實有點特殊能力。詳情不方便說,但我向你保證,我無論是對識安還是對你,絕對沒有惡意——”
這一回,殷刃沒有回避鐘成說,口中喃喃起晦澀的咒文。
隻見那些骨骼軟化下來,活了似的蠕動,它們漸漸融入懶人沙發的布料,化作一根根整齊的細撐。織物纖維和那些骨頭難分難舍,卻並未像“人椅”那樣徹底融合。
殷刃在模仿真凶的手法。
緊接著是內臟、鮮肉、皮膚、還有那頂假發。仿佛泥塑成型,它們逐個繞上布料,融入沙發內部。原本軟布袋似的沙發有了形狀,輪廓越來越明顯。
時間流逝,一個美而怪異的“懶人沙發”徹底完工。
它嵌有無數精致的“骨撐”,靠背和邊角裝飾有低調漂亮的內臟花紋。與人接觸的地方是標準的皮膚質地,摸上去帶有血肉特有的柔軟。縫合線透出頭發似的烏黑,將一切融合得恰到好處,帶著一絲詭異的高雅質感。
“不愧是真人頭發做的假發。”殷刃摸摸禿了的發網,“果然好用。”
鐘成說麵色嚴肅下來,他試探著拍了拍那冰冷的懶人沙發。
“這就行了?”
“不,還得讓這東西沾上濃厚的煞氣。”
這是正規屠宰場出的整豬,上麵甚至打了檢疫章,豬的死法絕對標準,生不出多少怨氣。就算外形過關,懂行的也能看出問題。
殷刃掏出手機,打開棺釘。
下一瞬,胡桃與陸談飛一左一右出現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