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是在鞏朝覆滅後建立的,但還保留著那個時代典型的建築風格。它形態近塔,裝飾儘是些石材,雕刻簡單大氣。整座塔呈現石頭本身的青灰,隻有兩扇大門被漆成暗紅。
……要是塔外麵沒有天線和空調外機,它幾乎是神聖肅穆的。
符行川右手握緊青柳枝,咬破左手手指,用血在石門上畫了個繁複法陣。
隆隆聲中,巨大的石門緩緩移開。
“符行川?”
一個古老沙啞的聲音從門後響起。
符行川禮貌地低下頭:“老祖宗。”
符家先祖之一,九百年前的化吉司司長,符無涯。
按照現今的分類,這位稱得上是九百年前的強大“卡戎”。然而他的結局,大概和焦蓮焦部長相差無幾。
符行川抬起頭。
他麵前沒有人,隻有一棵直通塔頂的柳樹。
那柳樹枝條碧綠,枝乾卻柔軟地糾結在一起,如同章魚觸手。碧綠枝條上的並非柔軟柳葉,而是一根根血管粗細的毛發。
樹乾表皮意外光滑,凸出手指粗的柔軟青筋,直衝符行川的那一麵,依稀能看到一張人臉——
那人五官大小不一,扭曲變形,散落在樹乾四處。樹上一隻眼大如人頭,黑眼珠不自然地大,另一隻卻比普通人眼還要小一半,隻能勉強算作“臉”。
“真是行川,都這麼大了。”那張手臂長的人嘴張開,清晰地吐出字來,“你來做什麼?”
“問您‘鐘異’的事。”
符行川並未與那隻巨眼對視——那隻巨眼漆黑無光,看著讓人心悸不安。
“啊?”
符無涯眨眨眼,毫不掩飾語氣裡的意外。
“我在前幾天,發現了疑似‘鐘異’的邪物。”符行川恭恭敬敬地繼續,“那邪物能完美偽裝成人,戰鬥時紅布覆身,身上綴滿無數封印靈器,腳腕上戴著鈴鐺。他乘坐黃粱,能叫邪物俯首,力量深不可測。”
他決定省略那些讓人破滅的部分。
符無涯:“……”
符無涯:“乖孫,我掌管九百年前的化吉司,鐘大天師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換了你,你知道百年前識安的情況嗎?”
符行川:“我以為您至少會有了解……”
“我們當年很忙,沒時間詳查傳說。”符無涯用那張變形的臉感慨,“我隻能告訴你一點——我那個時候,化吉司裡除了《辟邪誌異》,沒有任何相關鐘異的記錄。要是有人刻意更改記錄,絕對是在我這一代前。”
說到這,符無涯的語氣嚴肅起來。
“符家有祖訓傳下,我等不可對鐘大天師不敬。無論邪物也好、人也罷,若能驗證,你需予其十二萬分的敬重。若是那邪物頂著鐘天師的名號亂來,你務必將其除去。”
“是。”
“不過你既然要深入調查此事……行川,有些事情難得糊塗,不需深究時,切莫深究。”
“有些不自然之處,既然變成‘習以為常’,自然有它的道理。想探尋的太多,小心變成我這副模樣。”
符無涯緩聲繼續,變形的眸子轉來轉去。
“比如?”符行川到底沒憋住。
“那本《辟邪誌異》,你五歲就能倒背如流。那你可曾想過其中的不自然之處?”
符無涯一大一小兩隻眼同時彎起,散亂的五官扭成一團,顯得格外可怖。
“無論是多麼弱小、多麼稀少的邪物,一經發現,都能單獨占一條記錄。哪怕邪物種類不可勝數,化吉司依然會給它們認真計數分類。”
“六大凶煞,無論強弱、能力、形態都相差巨大,隻有再籠統不過的些微共性……可是它們統統被歸為‘凶煞’,並未單獨分類。”
“‘人’留下的記錄,不可儘信。”
那“人樹”嗬嗬笑著,聲音發寒。
“人是會騙人的,符行川。”
塔內開足了空調,可符行川的後背被冷汗浸透了。
紅衣人駕馭萬千邪物,更升鎮的仿製品同樣如是。無論怎麼看,號令萬鬼的都該是這類“特殊邪物”。
那麼是誰將統帥百鬼的“鬼王”稱號挪給凶煞的?
“鐘異”此人,背後必有隱情。
“你要實在沒頭緒,我倒有個解法。不如我來卜一卦,看看你的壽數。”
見符行川似有所悟,符無涯抖抖枝條。
符行川知道老祖宗的潛台詞。
“鐘異”帶著萬千謎團,再次現世。如果他的背後攜有巨大陰謀,自己的剩餘陽壽,可以作為某種側麵參考。
符無涯:“但你要想好,曉得自身壽命可不是好事……”
“有勞。”
符無涯安靜片刻。
一根柳條猛地擦過符行川手背,留下淺淺血痕。幾顆血珠沾上柳枝,頃刻間被吸收。
巨眼之中,漆黑的瞳仁猛地縮小。
“五……”符無涯的聲音有些顫抖。
符行川屏住呼吸。
五年?……亦或是,五天?
“五十三年。”符無涯喃喃,“這不合理,就你的身體情況,怎麼可能?”
符行川:“……”
符行川:“老祖宗再見。”
符無涯嘖了一聲,擺擺柳枝。
“該走便走,我受不得活人的氣息。”符無涯半閉眼睛,“……哦對,走之前,記得幫我把電視屏幕的線緊一緊,這兩天畫麵總是閃。”
符行川無言以對。
這麼一對比,殷刃大概,或許也沒那麼奇葩……可能長壽真的能改變人的性格吧。
……
海穀市內,午後。
殷刃和鐘成說搭上一輛出租車。殷刃的臉上已經沒了陰霾,他好奇地四處看了圈,最終將目光停在鐘成說臉上。
鐘成說正在瞧他。
“不生氣了?”小鐘同誌嚴肅發問。
“嗯,不氣了。”殷刃答得很自信。
鐘成說做了個深呼吸:“好的,那我決定開始難受。”
“?”殷刃的笑容僵在嘴角。
“你剛才說的一些話,我有點在意,而且我決定表現出來。”鐘成說整整衣領,正襟危坐。“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