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感受到了屍體裡殘存的凶煞之力,有什麼東西在腐肉深處遊動,散發出些微敵意。好消息是,它離他們暫且還遠,並且明顯不具有快速行動能力。
……那就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了。
識安的構想不錯,無論是普通生物還是微型邪物,在眾人“縮小”後,威脅性都不可同日而語。隻是目前鬼王大人99%的認真,源於“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吃飯”。
“我們在主靜脈。”
鐘成說仔細觀察牆壁上殘存的“泥漿”。
“找同事的時候多探查下,我能弄清屍體的擺放情況,從食道或者呼吸道附近尋找出口。”
他自動規避了“腸道”這一選擇。
那些醫學名詞讓殷刃聽得有點費力,好在他大體懂了鐘成說的意思。
“可惜得收著點找人。”殷刃歎氣。
眼下,他隻能像個真正的馭鬼師那樣下指令:“胡桃,你帶陸爺爺去找下活人——主要是盧小河、葛聽聽、黃今這三個,其他人不用管。”
“還沒完啊。”胡桃絕望地扒拉眼皮,“廢棄遊樂園,廢棄礦洞,這次你們終於開始探索廢棄屍體了?下次能不能調點正常點的地方……”
“找三個娃娃,記得了。”陸談飛倒沒有多說什麼,他急著回去陪孫子。“我和胡姐分開找,這樣快些。”
……
第一個被找到的是盧小河。
陸談飛順著氣息找去時,盧小河背著滿滿一包探查機械,腳上姑且還有拖鞋。
她乾脆利落地找了個狹小空間,探測機械在乾燥的肉膜上歪歪斜斜地堆著。盧小河往周圍噴滿了消除氣味和驅蟲的藥水。隨後這姑娘腿一盤,就地打開了電腦。
她像是沒有半點尋找出路的意思,隻是全心全力地探查和搜索。
“距離隻有二十幾公分?……我們縮小了?唔,機械還能正常運轉,不是等比縮小,空間錯亂的可能性更高……”她從睡褲口袋裡掏出夾子,把劉海夾在發頂,嘴裡念念有詞,“怪不得地理位置還在符宅,環境卻變了這麼多。”
昏暗的屍腔中,屏幕微光照亮了她嚴肅的臉。不知道為什麼,陸談飛在這丫頭的身上察覺到一絲似曾相識的狠勁。
盧小河劈裡啪啦敲打鍵盤,嘴裡喃喃著“獎金”。
突然,附近傳來一陣巨大的摩擦聲,有什麼窸窸窣窣地在外爬動。肉腔內機械喀喀震動,空氣中的腥臭愈發濃重。
盧小河眯起眼,停下手指的動作。
肉腔的縫隙中露出一片晃眼的金屬藍,上麵還嵌有坑坑窪窪的陰影。帶著鋸齒和毛的蟲腿劃過陰影,發出清晰的聲響。它在路過盧小河時疑惑地停了停,好在什麼都沒做。
一隻巨大的硬殼甲蟲。考慮到此處的環境,那東西可能是閻魔蟲科的一種閻甲。
識安的驅蟲藥劑還是挺有用的,盧小河莊重地把罐子放在手邊。儘管這款藥劑的本意是驅除未知環境內的潛在蟲……但這樣也沒差。
盧小河的表情毫無波動。
鑒於無法和科學崗交流,陸談飛打算離開。盧小河的心態非常好,給她一定時間,她絕對能夠直接聯係到自己的隊友。
“獎金,獎……”盧小河念叨到一半,突然停了。
以為出了什麼意外狀況,陸談飛慌忙回頭。
隻見盧小河抻著身體,從背包底部掏出兩罐能量飲料和一張麵膜。盧小河同誌先是把飲料一飲而儘,緊接著她拍拍臉,又把麵膜敷好。
“加油!”麵對四麵八方的黑暗,她衝自己打氣。
陸談飛:“……”
現在的年輕人這麼拚的嗎,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算了,還是儘快回去報備吧。作為新死鬼,他想要儘量久地維持神智,得維持好和馭鬼師的關係才行。
與兢兢業業的陸談飛相比,胡桃小姐就沒有這樣幸運了。
她確實奔著氣息最強的地方去,結果腳還沒站穩,身體便被一根紙鎖鏈縛住——
“厲鬼。”符天異麵無人色。
他的睡衣沾滿臟汙,略長的頭發披散,麵具也沒戴。不過厲鬼能夠夜間視物,胡桃眼見對麵是個人模人樣的清秀青年,九分的火氣跌到了七分。
一位四五十歲的女性站在此人身邊,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胡桃這才見識到正常人——原來突然被扔到這種地方,人是會慌的啊。
她都快忘了。
“放開我,我是識安注冊厲鬼!”胡桃努力講道理。
“不像那個薩滿會使役的鬼,海穀的?”符天異的聲音有點嘶啞。
胡桃:“土生土長土死的海穀鬼,我還有注冊厲鬼身份證號,你們後方指揮呢?肯定能查。”
符天異麵色慘白:“很遺憾,它還沒有聯係我們。”
這是他第一次和後方指揮斷聯。
“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找你們的,放開我,我還有急事。”胡桃心頗大地哦了聲,“拜拜!”
胡桃話音剛落,那紙鎖鏈一陣灼熱,燙得她皺了皺眉。
黑暗與惡臭中,胡桃再次轉向符天異,她睜大眼睛,身上漸漸出現屍斑血痕——她漸漸恢複了“不友好樣貌”。
“……你什麼意思?”
“我們缺少戰力。”符天異籲了口氣。
狀況糟透了,他想。
他師從周貢,正同時修習役屍人和靈匠兩個職業分支。結果現在一沒屍體二沒多少靈器,狀況壓倒性的不利。
這與他預想的比賽完全不同。
如果說符行川是符家“行”字輩的第一天才,符天異就是“天”字輩的第一天才。他的父母為他取名“天異”,未嘗沒有指望他與鐘異比肩的意思。
符天異也爭氣,他沒有像符行川那樣在“神降”年代東奔西跑,從小到大一帆風順。他的能力沒有瑕疵,成績永遠是最好的,所有模擬戰和實戰都是第一位。
模擬戰裡也有和後方指揮斷聯的情況。但真實經曆起來,心境完全不同。
是,識安不會搞出人命。但在這種賽事裡,參賽者——尤其是負責攻擊的非科學崗——非常容易受傷。
符天異的煩躁感更重了,要是在符宅的比賽裡受重傷,那他可真是臉麵丟儘。海穀既然有餘裕放厲鬼出來找人,那麼自己“征用”一下,肯定不算違反規定。
畢竟“厲鬼”和“靈器”一樣,說白了都是武器。
“卑鄙,我還有工作任務!”胡桃疾言厲色,因為此人外貌升起的好感無影無蹤。“我這就告訴殷刃!”
“你告,我們現在本來就是競爭關係。”符天異翻了個白眼,“根據《識安注冊厲鬼行為規章》,識安庇護你們,緊急狀況下,你們也對識安員工有著服從義務。你要違反規章嗎?”
沾滿血痂的頭發中,胡桃用一隻眼瞪著符天異,恨恨地哼了聲。
“與貓博取得聯係前,你要起到護衛義務。”符天異扯進紙鎖鏈,“厲鬼,帶我們去煞氣最薄弱的方向。”
“嘖。”
胡桃大聲咋舌。
不過她留了個心眼,反正路可以自己挑。就算沒法忤逆這小子,她也得讓他吃點苦頭。
煞氣最薄弱的地方,敵意可未必少。
……
與此同時。
葛聽聽和黃今正在絕命狂奔。他們喘得仿佛隨時都要去世,腳上的拖鞋早已跑飛。那隻蟑螂窸窸窣窣地追在兩人身後,粗長的觸須甩來甩去,尖端擦過了黃今的後腰。
黃今皮膚上陡然多出三斤雞皮疙瘩。
這衣服不能要了!
兩人也顧不得什麼腐屍不腐屍,一腳深一腳淺地埋頭跑,腳心劈裡啪啦踩過黏滑腐肉。雖說那隻蟑螂似乎不是成蟲,他們齊心協力也不是不能對付……但是誰要和拳王一樣壯實的蟑螂肉搏啊!
葛聽聽:“啊啊啊啊——”
她雙手儘力揮動,努力指揮周圍腐肉聚攏,好把蟑螂卡在後麵。可惜她跑得注意力渙散,地麵凸起的小肉包毫無作用。
嗤啦!
黃今咬緊牙關,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扯下T恤,將指腹一咬,在上麵粗粗塗了個血符。隨即他用T恤擦過屍體牆壁,使其沾滿死者氣息。
“給我停!”
臨時趕工的詛咒靈器糊上蟑螂腦袋,蟑螂猛地停在原地。
黃今呼呼喘著氣,心臟瘋狂擊打肋骨。嗡嗡耳鳴聲中,他扭過臉,衝葛聽聽努力開口:“沒……沒事……”
一個“了”字被葛聽聽的又一波無意義大叫打斷。
黃今僵硬地回過頭——
哢嚓哢嚓,他的詛咒布片正緩緩消失在蟑螂口器裡。
哦是了,識安的文化衫是純棉質地的。感謝識安,等他出去就提議用化纖。
“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回,黃今叫得比葛聽聽還大聲。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噩夢嗎?
被黃粱追趕的時候,黃今都沒有這樣荒謬又無力的感覺。一股無名火從他心底噌噌直冒,下個刹那,他混沌的腦海中閃過一絲光。
手指還在流血,黃今咬緊牙關,在掌心寫下一段段鏡像符文。他跌跌撞撞朝前栽了幾步,將掌心往肉壁上狠狠一拍。
血寫咒,人屍為符。靈器本該有萬千種形式,如今不過隻是材料變大了而已!
趁血還沒乾,黃今順著“牆壁”連拍三五下。
搖動的手機照明中,葛聽聽目光掃過印上符文的屍牆。
“就是你想的那樣。”黃今看向葛聽聽紛亂的思緒,“想做什麼就做!”
葛聽聽停住腳步。
她轉了個身,雙手貼上離自己最近的肉壁,狠狠閉上雙眼。她呼吸急促,瘦小的身體劇烈起伏。
黃今下意識慢下步子,他猶豫了半秒——
“媽的!”他一跺腳,扭過頭,跑到葛聽聽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