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視那片黑暗,會讓活人炸成肉泥。直接接觸那片黑暗,十幾萬大軍猶如落入沸水的雪片,連丁點殘渣都沒剩下。
山川沉寂,枯草搖擺。沒有地震,不見崩塌。
與殷刃記憶中相似的,隻有遍布骸穀的濃重死氣。
……
時間倒退回前一秒。
大天師的身軀觸到黑暗的第一時間,鐘成說便送出了自己的思考——他的做法熟練非常,畢竟那具龐大的軀體,他曾在其中生存了不知多久。
殷刃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卷入一片黑暗。
比起虛無,黑暗都顯得格外充實。更棒的是,這片黑暗之中,他終於獲得了相對正常的身體——隻不過透明度有點高,但這不要緊。
因為鐘成說正站在他的身前。
兩人麵對麵懸浮於黑暗深處,鐘成說正是殷刃最熟悉的模樣。他穿著他們初次相見時的寬鬆線衣,眼鏡後的眼睛黯淡依舊。
一時間,無數情緒湧上心口。酸甜苦辣難以言明,它們彼此糾纏,最後混成了一腔辛酸。
殷刃張了張嘴,他有無數問題想要詢問鐘成說。尤其想問問那人“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個人生終極問題三件套。
可想歸想,漫長的虛無過後,看到那張無辜清俊的臉,他反而問不出口了。
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那個答案。
“……這是哪裡?”最終,鬼王大人顧左右而言他。
“我的記憶片段。”
鐘成說輕聲說。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為了公平交易,我該還你一個秘密。”
殷刃怔住。還是他熟悉的說辭,還是他熟悉的那個鐘成說。
“我知道你是那隻兔子……不,我知道你是那片黑色的海。”殷刃下意識回答道。
黑暗之中,鐘成說微微皺起眉:“嗯,但你的情報並不完整。說回來,這是婚姻程度的秘密。除了公開給識安的回憶,你也要另外加碼。”
“我……”
“等我們出去後,請你告訴我你的銀行卡密碼。”鐘成說嚴肅地要求。
殷刃:“……”
殷刃:“一言為定。”
等離開這裡,他非得把這隻倒黴兔子搓禿。
鐘成說吸了口氣,兀自解說起來,語調像極了《動物世界》配音:“你現在看到的,是我第一次試著長出眼睛。”
這是什麼需要特地補充的情報嗎,殷刃思維裡一片茫然。
“我先闡述一下我的觀點。”鐘成說解釋,“你疑似死亡之後,我與你一直沉眠在地底深處。直到某個時間點,我突然感受到了一個巨大的漣漪——它非常龐大,波動卻很微弱,不像在此世。它大概像我當初那樣,試圖進入人世。”
“簡單來說,它砰砰撞牆,我被吵醒了。”
殷刃點點頭:“可這和你長眼睛有什麼關係?”
鐘成說隻是看著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下一刻,屬於鐘成說的記憶瞬間將殷刃淹沒,那些感受與思維瞬間灌了進來。它們一擁而上,殷刃費儘全力,才勉強將它們排出先後次序。
先是熟悉的虛無。
鐘成說似乎在呼呼睡大覺,思維完全沒有流轉。隨即,他所說的那個巨大漣漪瞬間襲來。那種震動穿越空間,一下子把沉睡的鐘成說驚醒。
他茫然地趴在屍骨堆上,感受那個巨大漣漪乒鈴乓啷“砸牆”。他的身周,仍然隻有無數屍骨反射的微弱漣漪。
他要乾什麼來著?
哦對,平安,蘋果……以及去人世看看。
自己的力量恢複了,也許是時候了。不過那個人說過,他要好好保護自己。要是一出現就被人類抓住,想必他也沒法好好看看人世。
鐘成說活動了一下龐大的身體,決定尋個人類的殼子。
融合一具屍骨,仔細讀取其中的漣漪細節,變成人類的樣子……應該可行。那片黑暗撥拉了會兒滿地骨頭,最終還是放棄了那些破碎的漣漪。
他們在地底,他不知道變成人後,要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如果在地表選呢?他慢吞吞地思考,幾乎把腦汁絞得一滴不剩。
自從被吵醒約莫半年過去,鐘成說終於有了主意——他攤開身體,集中意識,開始感受人們對於“神”這個概念的祈禱。
無數思維瞬間衝進他的腦海。
有用“錢”許願的,他不能理解那個名為錢的概念,興趣寥寥。也有用“接下來吃素”許願的,對此,鐘成說更加不能理解——許願的人類甚至不願意分點供品出來。
紛紛雜雜的願望中,他突然察覺到一個帶有濃重血腥味的祈願。
【注視我。】
祈願者許下願望。
【注視我,給我們超乎俗世力量,給我們無上的幸福。】
……完全不懂什麼意思。
可惜彼時的鐘成說,顯然沒有什麼類似於矜持的東西。他團在原地思索了小半天,決定先去看看。
因為他很在意那個供品。
小小的供品承載了血腥與死亡,散發出親切的氣息。最妙的是,他能分辨出那種漣漪——
那是一具屬於人類幼崽的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