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所認識的殷刃。
盧小河從沒見那人主動尋求過什麼“過去的光輝”“為人傳頌的盛名”。就連當時去符家,殷刃見到大天師的祭祀陣勢,臉上的尷尬也大於欣喜,盧小河幾乎能聽到那家夥腳趾摳地的聲音。
還有,那家夥甚至會愛上鐘成說這麼個根正苗紅的科學崗,還戀愛得很認真。
大天師鐘異,被人世的皇帝自顧自封為祛邪世家鐘氏子孫,被人世的修行者自顧自奉為大天師。可到了最後,他說他應該姓殷。
……到了最後,他也隻不過想為自己的朋友們報仇。
殷刃或許很強,或許已經化為某種識安無法抵禦的邪物,可他也是她認識的一位普通人。
那絕對不是一個“神”。
“他不是神,你們看過這些信,肯定知道這一點……他的字挺醜的,是不是?”
盧小河瞟了眼神像,這話“符尚柳”不適合,但正該一位科學崗說。
“現在皇帝想要將他當做武器——你們知道,他做不到,也絕不會喜歡那樣。他拒絕的後果,諸位都是聰明人,肯定猜得到。”
“他留下的知識,我們會保存好。但他這個人……作為一位高人,或許很有研究價值,但作為一位朋友、一位師長,我想他值得一份安寧。”
“現在,我要點火了。”
盧小河將油燈提到那些信件與記錄上。
“各位要勸阻我或者稟報皇上,這可是最後的機會。”
化吉司的成員們騷動了許久,最終沉默下來。有幾位依依不舍地看向那堆材料,最終卻把目光移向神像。
盧小河鬆開手。
燃燒的油燈跌落而下。
靈器油燈的火焰比尋常火焰還要凶猛,豔紅的火焰瞬間吞沒了那些資料。一條火蛇順著燈油爬進院子,很快引燃了院子裡骸穀相關的一切資料。
化吉司眾人抱上寶貴的靈器,指揮上特製的屍體,有條不紊地跑出大堂。室內隻剩滾滾濃煙,飛濺的火星、映亮了神像的輪廓。片片灰燼猶如落雪,在火舌上翻飛。
信件殘片之上,還能看到扭曲笨拙的字跡,一句句大白話被火星快速吞噬。
【今天園洲附近天氣很好,我抓到一隻特彆大的怨簍,我發現了它的一個新弱點……】
【你們能不能做個力氣大的機關鳥,給我送點玉米貼餅?我可以用厲鬼安撫方子換……】
【上回說張文的侄子出生了,恭喜恭喜,有沒有喜糖?隨信送平安符畫法一個……】
它們終究全部化為了細細的灰。
盧小河露出一個非常“盧小河”的溫和笑容,拍了拍手。
李河晏的發髻散亂,幾縷黑發垂上肩膀。橙紅的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眸,直衝天際。
符行川走到她身邊蹲坐,同樣看向紛飛的火焰。
符天異目瞪口呆:“狠啊……”
不過確實是個解法。
骸穀偏僻難尋,十五萬大軍被滅,八成是大天師術法過於醒目,附近術士卜算探測的結果。但術法波及甚廣,要找到大天師所在之地,可沒有那樣容易。
皇帝不讓化吉司前去,但皇帝的修行者要尋找大天師,必定會用到化吉司的資料。
那些與大天師往來的書信,那些大天師從各地送來的訊息,那些對於大天師行程的記錄……那些關於大天師的一切。
“怪不得大家都說大天師的資料少。”越燒越旺的火光之中,葛聽聽喃喃道。“當年可能真的……”
“無論是修行者還是學者,大家都是凡人。”
盧小河輕聲回應。
“知識確實重要,但有時候‘保護一位朋友’更加重要。既然是凡人,總該做點傻事。”
千年之前,真正的符尚柳與李河晏,多半選擇了相似的道路。
她上前兩步,將那幾封偽造的“行蹤”書信在火舌上燎了燎。麵對宮中來人,她自信地回過身——
“化吉司失火,火因靈器而起,凡人不好撲滅,我等自己想辦法。嗯,你們要大天師的行蹤?我倒是剛好搶出幾封,你們且拿著。”
“要恨,就恨這個時代沒有雲存檔吧……啊,沒什麼,我什麼也沒說。”
……
不遠處的荒野上,一個人影正搖搖晃晃地走著。
那人身穿“領導心腹大患”襯衫,頭發束起,正是現代打扮的殷刃。
“這樣挺變態的,你不覺得嗎?”殷刃自言自語道。
“不覺得。”緊接著他又語氣稍變,自己回答,“那個軀體不方便行動,就算能動,也會讓識安起疑。”
“你已經可疑得不得了了。”殷刃的語氣又活潑起來,“鐘成說,我是跟你睡過,但這種……”
這種共用一具身體的感覺,簡直太奇怪了。
處理完那十幾萬佝羅軍,殷刃的意識迅速鑽進近在咫尺的軀殼。誰想鐘成說不願挪窩——
好消息,殷刃帶著千年後的經驗,把凶煞之力壓抑得非常完美。他不需要再把自己裹成繭子,幻化出一身衣服即可。
壞消息,現在他和他的男友真正意義上零距離同居中,導致他的四肢不怎麼協調。
幸虧他當時是把狗東西扔進了黃粱。這世上不會有人再吃到這份苦頭,真是太好了。殷刃深沉地想著,又在地上啪嘰摔了跤。
等他適應身體,就能用漂浮咒。
他必須把關於記憶世界的“真相”猜想早點告訴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