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成說沉默地攥緊戚辛。自從此人出現,他沒再與殷刃進行任何眼神交換。
殷刃努力平複情緒——戚辛敵友未明,“鐘成說是隻大元物”的牌不能隨便打出去。畢竟上回更升鎮見麵,她隻盯著自己喊“幼崽”,似乎並沒有發現鐘成說的特殊之處。
“行吧,確實不是肉俑。”殷刃拿出千年前的大天師架子,語氣平穩而隨意,“不過你也該知道,鐘成說被仇先生殺死了,我還沒有讓死人複活的本事。”
戚辛既然知道殷刃殺了仇先生,想必對仇先生的符宅襲擊行動有所了解。果然,聽聞鐘成說被殺,戚辛的表情毫無波瀾。
“至於這是什麼,與你無關。”
殷刃硬著頭皮繼續,他隨手扯過拷問椅,姿態隨意地坐下。
“你那邊神出鬼沒不說人話,到了我就要事無巨細地向你說明?”
戚辛的視線在鐘成說與殷刃之間掃來掃去。突然她脖子一抻,長蛇似的遊動,頭顱俯到鐘成說的後頸,輕輕嗅了嗅。鐘成說一動不動,仿佛原地化身蠟像。
戚辛嗅完,動了動被禁錮住的手腕,表情裡的困惑又多了幾分。
“我方已經查明,元物存在食物鏈係統。食物鏈越高的情緒越原始純粹,種族數量越少。”
鐘成說突然語氣平板地開口。
“仇先生所代表的情緒為‘厭惡’,而你所占有的情緒為‘悲哀’。你們都是食物鏈頂級的元物,極有可能隻存在唯一一隻。原來的個體死去後,幼崽才會出現。”
戚辛不再掙紮,她好整以暇地待在原地,用近乎審視的目光再次打量殷刃。
殷刃輕笑:“……這是我的調查結果,怎麼,很意外?”
天知道這個輕鬆的笑容背後,他壓下了多少麵部抽搐。
他自己首先很意外!鐘成說可沒跟他說過“原來的個體死去,新的幼崽誕生”這種話!這家夥八成又偷偷研究了什麼,還沒來得及跟自己說。
睜著眼睛接瞎話,可能這就是共犯的醍醐味吧。
好在,鐘成說甩出的情報真的有點用處。
“有點意思,你可以讓你的假人鬆開我了。你想和我談什麼,我可以聽那麼一聽。”戚辛抬了抬下巴。“當然,我不保證配合。”
“鬆開她。”殷刃按部就班地下令。
鐘成說這才鬆開戚辛的手臂。戚辛沒顧及滿桌碎玻璃,直接在桌子上盤腿坐下。鐘成說則仍站在原處。不得不說,這廝是真的適合扮演假人,這可能是閻王大人的演技巔峰。
殷刃按了按太陽穴,飛快整理著眼下的狀況。
【“你”還活著……不,不對,應該說“你”又回來了……我就知道會這樣。】
【你要快點長大,早點回來,好好殺死我們。】
上回在更升鎮相遇,戚辛是這樣說的。彼時她啃噬著半步凶煞的老鎮長,壓倒性的實力讓人心驚。
鐘成說不會在這個關頭說些沒用的話,如果單單要唬住戚辛,那人一定會說些他們都知道的訊息,省得對殷刃的“表演”造成乾擾。可他偏偏選了殷刃還不知道的情報,其中一定有些“針對戚辛”的深意。
殷刃的腦袋從未轉得這麼努力過,電光石火間,無數思緒在他腦中飛快閃過。
原有的個體死去,新的幼崽誕生……戚辛口中能殺死諸多元物的“你”,很可能是食物鏈頂端種族的指代。畢竟“食物鏈頂級的元物,極有可能存在唯一一隻”。
字麵意思上看,彼岸曾有一隻殺傷無數、無比強悍的元物。如果戚辛沒認錯,這個“你”極有可能指的是鐘成說。
不過殷刃實在沒看出來,這位去菜場都要砍價的科學崗,到底要怎麼跟“殺傷無數”的形象對上。哪怕是做閻王的工作,鐘成說都要給錢才乾活的。
而且撇開這點不談,為什麼戚辛會渴求“死亡”?
仇先生被毀滅了,可見元物完全可以被破壞消亡。戚女士要真想死想得厲害,完全可以讓同伴把自己做成一道手撕肉。
然而這隻代表“悲哀”的元物幾分鐘前還突然現身,試圖找口飯吃,怎麼看都對生活質量很是在意。
太矛盾了,難道所謂的“殺死我們”又是什麼語焉不詳的象征?殷刃恨不得上去掰開她的嘴,讓她多講幾句人話。
不過他也隻能在腦袋裡想想。
不到十秒,殷刃便繼續了對話。
“現在我對元物有所了解,也有壓製元物的手段。當然,這些都是我在人類的技術基礎上摸索的。至於你所謂的元物戰鬥技巧,我實在無法憑空領悟。”
對於曾經的大天師來說,上位者的口吻信手拈來。
“從更升鎮開始,你對我的態度就有些古怪……既然有求於人,態度總歸要好點吧。”
戚辛的脖子已經恢複原狀,她不吭聲,隻是興致盎然地打量殷刃。
“當然,我也有求於你。我們不如各取所需,來一場交易。”
“……嗯,怎麼辦呢?”
戚辛手指摩挲下唇,語氣裡滿是玩味。她指尖把玩著滿桌子玻璃碴,細嫩的手指卻沒有半道傷口。
“要是向你暴露不該暴露的秘密,用人類的話說,我可就是‘種族罪人’了。我還需要在彼岸活動,為了不成熟的幼崽得罪所有同類,實在不劃算。”
鐘成說張嘴想要說話,殷刃輕輕衝他搖了搖頭。
“我隻有兩個問題想問。”
殷刃說。
“我保證,這些問題十分普通,沒人會想到是你說的。”
戚辛停住玩弄碎片的手:“說說看。”
“第一個問題,我知道最近失蹤的人都被送去了彼岸。我想知道,以我們現在手頭的資源,能不能把他們救出來?”
殷刃手指敲打著拷問椅扶手,掌心已然出了點汗。他的語氣很慢,力圖一字一句都讓戚辛聽清楚。
“第二個問題……那點凶煞之力汙染源,對人世的影響不至於這樣大。最近的混亂背後,一定有你的‘朋友’插手。我想問的是,如果我能破壞沉沒會的行動,殺死你那位朋友,你是否願意與我合作?”
“問題挺少,求證的倒挺多。”戚辛笑了,隻是這笑容十分僵硬,像是新手雕刻出的麵具,“的確,這些問題不至於讓我引火燒身。”
她的脖子再次伸長,那張五官素淨寡淡的臉探到了殷刃麵前。
“第一個問題,你能救。但一個小建議,彆用剛才那堆腦子……它們有著缺陷,剛好能讓你們錯過正確答案。”
“第二個問題,如果你能殺了樂先生,我十分樂意與你合作。我會好好看著你的,幼崽。”
說罷,戚辛站起身,做出了要離開的姿態。
隻是這次她剛消失到一半,手腕又給某人“啪”地抓了個正著。
“這是什麼意思?”看著鐘成說的爪子,戚辛女士的笑容裡多了一絲隱隱的慍怒。
“那些模型很珍貴,是鐘成說留下的寶貴遺物。”鐘成說自己嚴肅表示,“你把它們全部破壞了,需要賠償。”
戚辛很乾脆:“多少錢?”
“無價,隻能用情報換。”鐘成說收攏五指,戚辛的關節被攥得哢哢響,“關於救人的問題,請提供更多信息。”
戚辛揚起眉毛,臉上的神情漸漸化作意味深長。
“看來你們對彼岸的了解還是有限。”戚辛又露出一個讓人不舒服的微笑,“識安這個現成的幫手不用?”
說完,她一根根掰開鐘成說的手指,嗖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地下室再次一片狼藉,混了玻璃碴的豆漿變得冰冷。時間已經到了早上六點半,他們沒實驗可做,沒囫圇的時間小憩,隻能悲傷地麵對著炸掉的實驗器具。
“那些模型還能恢複嗎?”半晌,殷刃小心翼翼地開口。
“基本數據都有備份。”鐘成說憂鬱地走去殷刃身邊,語氣沉重,“但那些器具是特製的,非常昂貴。”
“你可以用我的銀行卡。”
鐘成說幽幽看了殷刃一眼,沒有答話。那目光中的情緒實在微妙,這回連殷刃都萎靡起來。
“好了我懂了,不用開口。”
原來如此,剛才炸掉的不止是寶貴模型,還有閻王積攢多年、遠超識安待遇的家底。殷刃的口氣裡帶著無限悵惘,簡直能把戚辛再引過來一次。
兩隻憂鬱的元物在座椅上團在一起,靜靜聆聽秒針滴答走動。
“離上班還有兩個多小時。”殷刃說。
“嗯。”
“還來得及做什麼研究驗證嗎?”
“沒素材。”鐘成說摸摸後腦,語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苦澀。
少見此人這樣無精打采。殷刃思索片刻,瞟了眼時鐘,突然有了個絕好的主意。翅膀團唰啦鋪了滿地,殷刃貼上鐘成說的耳畔,嚴肅的語氣裡帶著點笑意。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還能做一項研究。時間可能有點緊,但應該還來得及。”
鐘成說疑惑地扭過頭。恰逢殷刃湊到他麵前,兩人幾乎鼻尖碰鼻尖。幾個溫暖的翅膀團從他身邊輕輕撫過。
“你想不想研究一下,同種元物之間能不能繁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