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秋漣打完牌坐黃包車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好在她租的房子所處地點很好, 安全方麵不用擔心。畢竟這兒可是當初陳大陪著她一起找的住所嘛。
“謝謝小姐, 您慢走。”黃包車車夫接過錢, 衝蘇秋漣微微點頭哈腰, 又目送著她婀娜的倩影離開後, 這才依依不舍的重新拉起車跑走。
蘇秋漣自然不知道身後黃包車車夫對自己的愛慕, 或者說這些眼光她已經見過不少, 早就麻木掉了。
高跟鞋在寂靜的夜裡頗為清晰,不過聽倒不顯得討厭,甚至隨著這“咯嗒、咯嗒”的聲音, 讓聽的人忍不住在心裡描繪出一個模糊的靚麗身影。
蘇秋漣一麵走一麵低頭翻找手包, 她今天手氣不是很好, 衝上桌輸到下桌。原本還想著贏點兒錢然後拿一些給大姐的,誰知道反而賠了不少進去。
心裡有些煩躁便忍不住想抽根煙。
好不容易找到煙盒了,卻發現裡麵早就空空如也。
蘇秋漣泄氣得很, 有些不耐的將煙盒重新關上,扔回手包裡。
等她上樓上到一半便聞到又煙草味兒, 抬頭一看便見陳大隨性的坐樓道裡,背靠著她小公寓的大門,單手插兜, 另一隻手夾著煙放在膝蓋上, 不知想到什麼正微微出神, 連她回來了都沒發現。
“喲?”蘇秋漣站在樓道中間,微微抬頭看著陳大,見他驚覺回神後才繼續拾階而上, 一麵掏出鑰匙一麵玩笑,“你倒是挺閒的,沒事乾跑到我這兒來等我。怎麼沒跟你那些兄弟去喝酒賭錢?”
“嗨。”陳大笑看蘇秋漣,將煙叼進嘴裡站起身,側身讓開道方便蘇秋漣開門,一麵叼著煙和她玩笑,“那還不是因為我更想來陪你啊。”
“哼。”蘇秋漣聽了,準備開門鎖的手微微一頓,偏頭看向他,眼角眉梢又美豔又厲害,帶了點兒輕佻味兒撩撥回去,“我像是缺人陪的樣子嗎?”
陳大聽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似在說“好好好”一樣,他叼著煙含糊低笑,有些暗啞的聲音衝喉間震動而出,竟聽得人覺得微醺,“哎呀……是我想你陪行了吧?祖宗?”
他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一笑起來眼角就有幾條細細的笑紋,但不僅不讓人覺得老態甚至還平添了幾分魅力。此刻隔著嫋嫋白霧朝蘇秋漣看來,更有種風流壞男人的氣質。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知道他愛玩兒、愛鬨,是經常到處閒晃不見人影,不適合托付終身的男人。可當他再次出現在你家門口,依靠著門框笑看著你的時候,你還是忍不住為對方心動。
可偏偏就是這麼個壞男人痞子樣,旁人都以為一定是從年輕遊戲到老的男人,就這樣栽在蘇秋漣麵前。
真是浪費了他這副適合當壞男人的好皮相。
蘇秋漣聽了陳大的話,又瞥了他一眼,帶了點兒“那當然”的得意後,這才扭開房門。
等陳大跟在蘇秋漣身後進屋,並將門關上再回頭,蘇秋漣已經腳步不停的踢掉腳上的高跟鞋,也不管是不是亂七八糟,就這樣光腳往廚房的方向走,一麵走還一麵頭也不回的問,“你餓不餓?我想吃點兒東西。”
剛彎腰將蘇秋漣亂踢蹬的高跟鞋放好,並拿了拖鞋的陳大聽了,很懷疑的抬頭朝她剛拐進廚房的背影追去,驚異的說了句“你?”
話音剛落便聽蘇秋漣懶洋洋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怎麼?難得給你下個麵就要讓你感到受寵若驚了嗎?”
“那可不。”陳大笑著回答,手上拎著拖鞋後腳進了廚房,見蘇秋漣正赤腳站在水槽邊接水。水龍頭開得太豪邁,濺得到處都是。有不少飛濺到她的腳背上。
陳大趕緊將拖鞋放到她腳邊,接過蘇秋漣手上的水瓢後催促,“行了行了,我已經受寵若驚決定自己動手了,你趕緊把鞋穿上吧。”
蘇秋漣媚眼一瞥,矜驕得很。倒也不和陳大爭,他來搶水瓢便順勢放手,退到一邊的同時伸腳將拖鞋挑到腳上,便“啪嗒啪嗒”的往客廳走,很隨意的躺在沙發上一麵抹了根煙點上,一麵等著陳大的麵。
陳大畢竟是男人,手腳麻利得多。唏哩呼嚕將麵吃完再看蘇秋漣,她還在慢慢挑麵,送進嘴裡前吹好半天。
秀秀氣氣的樣子倒是和平時有些不同。
陳大單手撐額偏頭看著她,怎麼看怎麼喜歡。直到蘇秋漣送他個無聲的白眼兒後才笑著伸手拿了茶幾上的煙,叼了一根在嘴裡也不點燃,就這樣順勢往沙發上一趟,半眯著眼單手枕頭和蘇秋漣閒聊。
“哎?你說以後我們應該有什麼打算啊?”
這話讓蘇秋漣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看他,又重新低下頭一麵吃麵一麵問,“什麼什麼打算?”
“我們啊?”陳大微微偏頭,將視線從天花板移到蘇秋漣臉上,“要不以後我們也開個店?你來當老板娘?就像你弟妹那樣?”
蘇秋漣聽了噴笑了一聲,最後喝了口麵湯後站起身,將自己和他的碗筷收進廚房,一麵走一麵頭也不回的開口,“可彆了,現在能讓我坐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幾個小時的,我看也隻有麻將桌。”
這話讓陳大聽了禁不住大笑,偏頭看向廚房的方向,出聲調侃,“我記得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頓了頓後挪動身子變成側躺,繼續看著在廚房洗碗的倩影說,“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坐在小板凳上給人洗衣服,一坐可就是整整一上午。”
“啊喲~?”蘇秋漣調侃的聲音頭也不回的傳來,“那你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對我心懷不軌了?啊喲喲……”
蘇秋漣嘖嘖,一副感慨自己魅力無邊的風流模樣。而陳大也咬著煙笑,連呼食言。
“完了完了,我怎麼一不小心把這個秘密給說出來了。”陳大一副懊惱的模樣,語氣裡卻滿是笑意,“我還說要把這個秘密帶到快進棺材的時候,才考慮跟你說呢。”
蘇秋漣洗完碗筷,手上滿是水漬的走回陳大身邊,聽到這兒衝他翻了個白眼,“你就貧吧。”
說完還將手上的水漬朝他臉上彈去,手腕被陳大扣住一帶,兩人便嬉鬨了一陣。
等蘇秋漣笑得不行了才告饒慢吞吞的爬起來。單手將有些亂的大波浪發往後一耙,又美豔又霸氣。
看得陳大滿眼讚歎。
——即便兩人以戀人的關係在一起這麼幾年了,他卻依舊覺得蘇秋漣在自己眼裡是個時刻都在發光的美人。
哪怕她已經不再年輕,眼角也有細細的笑紋,也隻會讓他覺得那是可愛的一部分。
陳大癱在沙發上偏頭看著蘇秋漣,臉上帶著三分玩笑繼續剛才的話題,“哎,我說真的,很多時候啊……我還挺羨慕那些路邊小攤販的。”陳大換個姿勢,繼續和蘇秋漣說,用閒聊的口吻。
“其實啊……我也想支個麵攤,到時候我做麵洗碗,你就坐在一邊嗑瓜子吃糖,要是有客人來了你就招呼一聲。怎麼樣?工作不僅輕鬆 還讓你管賬?”
蘇秋漣聽了陳大的話,偏頭看了他一會兒,之後才露了笑衝他隨意的揮揮手,“得了吧,還嗑瓜子吃糖呢,當我還是十幾歲好哄騙的小姑娘嗎?明明就是去路邊吃灰。”
說到這兒蘇秋漣撇了撇嘴,做出嫌棄的表情衝陳大皺鼻子。
陳大聽了又哈哈笑,笑完後帶著感慨靜靜的看著蘇秋漣,直到對回他一個疑惑詢問的眼神後,才又慢吞吞開口。
“說起小姑娘……我就又想起你那個時候在小東門幫人洗衣服的時候。”陳大頓了頓又說,“不僅乾活賣力,不說話的樣子還挺文靜的。”
“哎?我還記得有次我巡邏,有個不長眼的想過去逗你,我正想著機會來了,還沒動呢你就直接把胰子給丟過去了。”陳大說到這兒就像是又想起當初的場景,禁不住又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又繼續往下說。
“後來等人被你趕跑了,我正在想‘這個姑娘厲害啊’,誰知道你又自己起身跑去將胰子撿回來。特彆好玩兒。”
蘇秋漣聽著這些到沒什麼感覺,她又耙了下頭發然後看向陳大,臉上笑容淡淡的,“^都是不知道過去多久的老黃曆了,還提這些乾嘛。“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陳大雙手支撐著膝蓋站起身,朝洗漱間走,一麵走一麵玩笑,“我看我這是上了年紀的嘮叨?哎呀……難道我真的老了嗎?快快快,快告訴我你的香膏放哪兒了?我要好好抹一抹,恢複廣告上那種光滑的臉蛋兒~”
陳大就是有這本事,總能將人再逗笑。
蘇秋漣自然也不例外,她斜坐在沙發上單手撐額,看著陳大的背影笑罵,“你就貧吧。”
陳大扭頭衝她嘿嘿一笑,吊兒郎當的沒個正經。
第二天等蘇秋漣至睡夢中醒來,擁被起身睡眼朦朧的看了看四周,不見陳大的身影便知道他一定是不想吵醒自己,所以才靜悄悄先走了。
唔……看樣子今天陳大也要上班。
蘇秋漣重新將自己摔回枕頭上,臉頰在舒服柔軟的枕頭上磨蹭了一陣,這才慢吞吞掀被而起。披了個披肩便朝客廳走去。
飯桌上有個大瓷碗,上麵罩著鍋蓋。蘇秋漣走過去揭開便見裡麵裝了熱水,然後兩個小碗各自盛了豆漿和包子,隔著熱保溫。
保證蘇秋漣即便晚起也能吃上熱的。
旁邊桌上還用幾塊銅元壓了張麵額五元的紙幣,看樣子是陳大猜到蘇秋漣昨天打牌輸了錢,所以特意留給她的。
蘇秋漣拿起桌上的錢,為陳大對自己的貼心笑了笑後,重新將錢放回桌上,便哼著小曲往洗漱間走去。
等她洗漱完成又拖拖拉拉的選好衣服換上,又慢吞吞的花個美美的妝後。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收拾妥當準備出門的蘇秋漣將五元放進錢包裡時,看了眼早就已經放涼的早餐。想著自己口紅也塗好了現在再啃包子,不僅要補妝還弄得自己一嘴的肉包子味兒。
立刻讓蘇秋漣決定拿著陳大給的五元錢,去經常光顧的西餐廳好了。
想到這點立刻行動,將手上的蓋子放下,蘇秋蓮轉身便往外走。
比起天還沒亮就要為了工作早起的普通人來說,現在的上流社會似乎特彆流行九、十點鐘才開始慢慢的吃早餐,聽說這也是從某些西方國家學來的所謂貴族風範。
所以雖然現在已經快十點,但蘇秋漣抵達西餐廳時卻依舊有不少姨太太、白領麗人以及交際花坐在餐桌邊,或和友人低聲談笑,或獨自翻閱最近最摩登的雜誌,看看最近又流行些什麼新鮮玩意兒是自己沒有的。
蘇秋漣也算這裡的常客,所以一見門便有相熟的侍者主動上前引路,並殷勤的替她拉開椅子。
正當蘇秋漣準備坐下時卻不經意的抬眸,眼睛在看見某人時立刻一亮,衝侍者做了個稍等的姿勢,便快步朝白家姨太太的位置走去。
等到了跟前對方察覺有人走近,便停止和同伴的交談抬頭看來。發現是蘇秋漣後臉上立刻不太開心的一撇,並移回眼一副不太願意搭理她的模樣。
蘇秋漣假裝沒看見,依舊熱情的走過去笑意盈盈的站在白家姨太太身邊,像好姐妹一樣親昵的推推她的肩膀,和她撒嬌,“我說白三姨太,怎麼最近都沒見你叫我打牌啊?”
一麵說著跟在蘇秋漣的侍者主動將白三姨太旁邊的椅子拖開,蘇秋漣便從善如流的坐下,暫時揮退侍者,交代等會兒點餐後便又扭頭繼續和白三姨太說笑。
當初白家的生意便是蘇秋漣通過對方牽的線,前段時間原本帶了禮物想去白公館登門道歉,蘇秋漣卻被人擋在白公館外,連門都沒近。
至那時起這位平日裡和她談得還不錯,也經常一起打牌的白三姨太便再也沒找過蘇秋漣一次。
雖然原因多少能猜到些,但誰叫蘇家小門小戶,在這兒遇上了蘇秋漣總不能灰溜溜的掉頭走吧?
她性子桀驁,怎麼可能做這種悶不吭聲掉頭走的事。
即便是輸她也大大方方的輸得起。更何況她也沒覺得自家喃星在這件事上做錯什麼,憑什麼看見白家的人就該灰溜溜的?
她蘇秋漣就偏要過來,在人眼皮子地下晃一晃。
想到這兒性子有些惡劣的蘇秋漣便繼續姐妹關係好的樣子,親昵的推一把白三姨太,笑著拍了下手一副突然想起的模樣,“哎?晚上我們去跳舞吧?聽說城西有洋人新開的舞廳,歌舞都是最新的,可好玩兒了。”
頓了頓後又補充,“剛好我們家丫頭好像不知道怎麼的和你家的大小耳機鬨了點兒小矛盾,我想你這事肯定都知道了,趁著這個機會我也想從你這兒問問看情況,小孩子嘛~哪有不吵鬨的,你說是吧白三姨太?”
坐在白三姨太旁邊的同伴聽了蘇秋漣的話,忍不住互相交換了一個略帶嗤笑的眼神。但她們都自詡身份,所以均是端著所謂的貴族風範,一股子裝腔作勢的輕蔑模樣,像學不全卻偏偏要效仿的東施。
可惜這些表情蘇秋漣連個眼角都不留給她們,氣得白三姨太的同伴很是惱怒。偏又因為要臉麵講風度拿蘇秋漣沒辦法。
倒是白三姨太聽了蘇秋漣的話輕哼了一聲。
“吵鬨?”白三姨太嗤笑一聲,臉上是對蘇秋漣的不滿,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後繼續一股腦的往下說,“你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我就來氣了。”
她放下手上的湯勺微微側身看向蘇秋漣,“當初我是看你人不錯,會來事又不惹人厭才幫你牽線搭橋的。現在可好,你那個小侄女兒把大小姐嚇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