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驚心動魄到了極致的臉,包裹在挺括軍服和黑色皮靴中的是同樣美麗的,會讓一個詩人因為過於感動而熱淚盈眶的身體。
然而當他凝視對方,而對方也回他以凝視時,不知為何,霍華德感到了一股強烈的不安和退縮。
霍華德平生也見識過不知道多少美人了,這些美人大抵除了標準的、符合幾乎所有人審美的五官比例,身體比例以外,還各有各的優秀之處。
有些美人的眼瞳極美,仿佛映襯著一泓湖水,湖水中又有一盤圓月。
有些美人的鼻梁極美,鼻頭圓潤卻不至於笨拙,鼻翼嬌小卻又不至於讓整個鼻子太過鋒利。
有些美人的嘴唇極美,豐厚、多肉、說話間唇肉的變化繁多,她們的嘴唇富有感情,且適合接吻。
但亞度尼斯不屬於任何一種。
實際上,當你看到他,第一反應絕不是注意到他的五官細節,挑剔他的臉或者身體到底有什麼缺憾,有哪些位置不夠完美。
因為儘管不是每個人都能意識到這一點,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清醒地理解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令他們魂不守舍的,不是亞度尼斯的外在形象,而是他所給人的感覺。
就在他那完美到簡直超出人類的外表之下,就在他邁開腳步和揮動手指的動作之間,就在他輕輕撫摸懸掛在腰間的馬鞭之時。
就在你注視著他的每一個瞬間。
那些黑暗、混亂、瘋狂和潮濕的低語,仿佛來自某種難以名狀的世界,慢慢地鑽進你的頭骨,舔舐和愛撫著你的大腦皮層,在那些褶皺和溝壑中流連。
“好久不見。”亞度尼斯說,他單刀直入,“托尼最近在查我。你跟他說了什麼”
霍華德大笑“他現在才想起來查你”
他笑得太用力以至於開始咳嗽,等咳聲慢慢平息下來,霍華德舒了口氣,才解釋道“我把我欠你的那些口活當遺產留給他了。”
亞度尼斯“”
他說“你是魔鬼嗎”
“我也許是,但你一定是。”霍華德說,“你看上去越來越像人類了,亞度。”
“我就是人類。”亞度尼斯說,“雖然我知道我以前表現得不像。”
年輕時候霍華德一定會就此和亞度尼斯做一番爭論,但他現在實在是提不起勁頭和老朋友吵架了,跟他的獨生子吵架已經花掉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因此霍華德隻是微笑著擺了擺手,做了個認輸休戰的動作。
亞度尼斯在霍華德身邊坐下來。
“我聽說前幾天你在你家樓頂裸泳了。”霍華德說。
“你們全都聽說了這件事嗎人人都在和我聊這個話題。”
“時代已經變了,亞度,這已經不是過去那種你在東邊鬨事,西邊的人依然對你一無所知的時代了彆打斷我,我知道你肯定用了些手段保證你的形象沒有外傳,但你攔不住大家的八卦心理。”霍華德幸災樂禍地瞥了一眼亞度尼斯,“裸泳啊,還是高空裸泳嘖嘖嘖,你還是那麼樂於展示自己。”
亞度尼斯不置可否。
他靜靜地陪著霍華德坐了一會兒,握住了霍華德的手。
這雙手曾經寬闊有力,靈巧且優雅,幫助它的主人打了無數次勝仗,完成了無數奇思妙想,即使它此刻已衰老了,變得枯瘦、彎曲,指尖總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依然極富魅力。
“你皺巴巴的樣子也很英俊,斯塔克。”亞度尼斯低聲說。
他看著霍華德,沉靜地微笑起來,這個笑容如火焰般照亮了昏暗的四周。
霍華德沉默地看著他,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在無數紛亂的思緒和回憶中找到了他最想說的話,“你的美已經完全超出了人類的界限。”
“可我有一顆人類的心啊。”亞度尼斯深紅的眼睛裡帶著迷亂的魅力,“血統不能決定我是什麼人。”
“但血統會讓你暴虐、喋血、混亂和亢奮,”霍華德笑著說,“血統給你力量,也會要求你做人類不會做的事情,要求你縱欲和放棄理智。”
“我無法反駁。”亞度尼斯說。
“彆擔心,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也不在乎這些了。”霍華德表現出了他生性就有的灑脫,“我活著的時候已經操夠了心,死了就一了百了,滾去地獄逍遙。你愛乾什麼乾什麼,不關我的事了。”
亞度尼斯偏頭看著他,而後將霍華德的手舉到唇邊吻了一下。
一種澎湃的力量在這個吻中誕生,一種肆虐的痛苦在這個吻中驚醒,身為生者的歡愉和絕望在同一時間淹沒了霍華德,強烈的刺激和情緒讓這個本行將就木的老人開始發抖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霍華德恍然大悟,他失聲說“原來是你原來我幾年前就應該”
他猛地從藤椅上起身,樹葉間透下的光柱落到他的身體上。他四處張望著,護工朝他跑過來,想要扶住他,卻被他不耐地揮手推開。
“媽的,跑得真快。”霍華德抑鬱地說,“老子還沒問你承不承認托尼繼承了我的債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