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個錯覺。
又一次的, 艾倫意識到了那種他一開始極力想要忽視的怪異感。
但這次不是從牆麵上的小燈上感覺到的。
事實上, 當艾倫意識到周圍的環境確實在產生驚人的變化時,他鼓起勇氣去看了牆麵上那些小燈,可那些不規則地排列在牆麵上的小燈這次卻沒有那股令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的活物感。
它們黯淡地發著光, 死氣沉沉就算這些小燈是眼睛,它們也隻是已經死掉的眼睛。
艾倫說不出有哪裡不對勁,可好像又確實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有點神經質地哆嗦了一下,而後猛然意識到了整個房間裡距離他最近的東西,這條正被他坐在身下的沙發椅。
沙發椅不太對頭。
整個房間都在阻攔他離開,艾倫隱約覺察到了這種氣氛,然而他不知道房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驚人的變化。
隻是空氣變得粘稠和濕熱了許多。
連沙發椅仿佛也變得更加柔軟和舒適起來,那種韌性驚人又柔軟得驚人的觸感好像乳膠一樣, 卻又比乳膠更粘人, 簡直就像沼澤一樣帶著吸力, 艾倫越是努力想站起身, 身體反而向椅子裡陷得更深。
艾倫慌神了, 不過還保有理智。他下意識地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卻無比震驚地發現連亞度尼斯都變得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
似乎也說不太清楚。
也許是邊界感模糊了。如果說之前的亞度尼斯是高清繪圖,現在的亞度尼斯就是由一大片高精度馬賽克組成的色塊,他的麵孔和身體上所有那些讓人神魂顛倒的細節都消失了, 可他令人臉紅心跳的奇詭魅力卻絲毫不見減少。
而當艾倫開始思考亞度尼斯究竟失去了哪些細節的時候他無比驚駭地發現, 他根本想不起來和亞度尼斯有關的任何細節
明明這個人就坐在他的麵前, 就正在朝他微笑, 他們甚至在幾秒鐘之前還有過對話, 可他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對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艾倫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一刻,鬼使神差又或者記憶複蘇了一般,他忽然想起幾周前,他其實就是那些親眼見到亞度尼斯在這棟公寓的樓頂裸泳的人中的一員。
那一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印象深刻。
艾倫也是。他當然也是。
就算他根本就不相信亞度尼斯那所謂的他是個雙性戀的揣測,堅持認定了這是個荒謬的斷言,他也不會否認亞度尼斯在那一刻所散發出來的肉欲之美。
當亞度尼斯在泳池中如同海豚般輕盈地劃開一條白浪,那兩條修長的、骨骼分明的手臂破開水波時,當亞度尼斯的腳背輕輕擊打水麵,他從大腿到小腿都以一個優雅的弧度緩慢彎折、擺動又重新繃得筆直時,艾倫承認,他就像周圍的每一個人一樣,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但那絕對和他的性取向沒關係。
那就隻是亞度尼斯有一具太漂亮的身體。
而他當時又處在那麼特殊的一個環境中,人人都在為亞度尼斯屏住呼吸。他就算不那麼癡迷於亞度尼斯,隻要他不蠢,裝也會裝出那副德行。
但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來著他一回到家中就腦袋空空了,就像現在一樣,他回憶不起亞度尼斯的具體模樣,回憶不起那具身體的任何細節,他隻能回憶起那種感覺,那種讓人想要瘋狂尖叫和渾身發抖的性感遠超過人類所能展示出來的魅力的性感。
亞度尼斯看著艾倫,輕柔地說“你困了。”
“我困了。”艾倫慢了半拍才遲鈍地說。
他的眼珠子在眼眶裡緩慢地轉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定格在亞度尼斯的臉上。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遲緩地問,“我覺得有點不太”
“你最近一定做了很多夢。”用一種舒緩而又催眠的聲音,亞度尼斯慢慢地說,“很多很多你根本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的夢。告訴我,艾倫,你就沒有對這些夢的內容感到困擾過嗎你總是在做夢,但從來不知道夢裡發生了什麼,你沒有思考過這種事發生的原因嗎”
艾倫木然地看著他。
“你當然思考過。”亞度尼斯說,他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幾個字符,這是一個簡單的催眠咒和入夢咒的疊加他稍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搖著頭放棄了使用它。
他抬起頭,盯著艾倫的眼睛說“睡吧。但不要睡得太熟,你的靈魂會是清醒的,你會做一個清醒的夢。你近段時間裡最渴望的事情會在你的夢裡上演,你會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困惑和苦惱。”
甚至困惑和苦惱到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困惑和苦惱。
艾倫的呼吸越來越輕,間隔越來越久。他的頭緩慢地搭了下去,那條沙發椅上立刻伸出了幾條觸須,牢牢將正在往下滑的艾倫固定在了座椅上。
“太高了。”亞度尼斯說,“人類很脆弱,這個姿勢保持太久對腰椎和頸椎都不好,讓他好好躺著。”
房間蠕動起來,艾倫身後的那麵牆開始飛快地後退,沙發椅也開始如燭台一樣緩慢地融化,滴落在地上的粘稠液體迅速凝固並如榕樹的氣根一樣紮進地板,支撐起隨著沙發椅的融化平躺下來的艾倫。
艾倫的後頸處鼓起一條柱狀的凸起,恰到好處地貼合在艾倫的脖子上,順帶還糾正了一下艾倫睡得往一邊側歪的腦袋。
“好乖。”亞度尼斯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