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還沒到,很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擱了。”
並州牧微蹙眉:“也罷,距離我的壽辰還有小半個月,你派人在城門盯著,如果他們的馬車到了,你親自過去迎接。”
吩咐完這件事,並州牧沉默片刻,突然出聲問張幕僚:“你說,當年我放任龍伏山寨做大,是對還是錯?”
“州牧是擔憂了嗎?”
被忽悠拐了的張幕僚花費了很長時間,終於停止自己的腦補,開始意識到衡玉壓根不是什麼純良的少年,而是個無良的山寨頭子。
“三年前,我就知道龍伏山寨大當家的能力和手腕都極出眾,但我覺得,自己可以製衡她。”
並州牧從桌案後起身,負手而立,默默走到窗前,凝視著那浩浩藍天。
“後來發現,我也犯了很多聰明人都會犯的錯誤。我判斷出來的東西,隻是她想讓我判斷出來的罷了。”
她將自己的能力控製在一定範圍內,並沒有完全展露出來。
於是他一邊驚訝她的能力,一邊覺得自己可以把控住這些能力。這三年時間裡,借著她開辟的商隊和各種產出,並州的賦稅在慢慢增加。然而,她也在趁機往並州滲透。
等他意識到容衡玉的威脅時,他已經無法製衡她了。
她正是鋒芒畢露之時,而他,已是英雄垂暮之年。
“州牧……”張幕僚走到並州牧身後,輕聲道,“州牧打算怎麼做?”
並州牧臉上的凝重之色逐漸加重。
在他默然不語時,外麵突然有人敲響大門,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州牧,龍伏山寨來信。”
並州牧回神,大步流星朝門口走去,奪來兩封信後撕開。
他瀏覽的第一封信是祁珞寫的,看完這封信後,並州牧擰緊眉心。他一言不發,抽出第二封信展開。
到最後,並州牧緊蹙的眉心慢慢鬆開。
他甚至露出幾分笑意來。
“時機一旦成熟,就連一刻都不願意多等了嗎?年輕人啊,還真是鋒芒畢露、銳意進取。”
見張幕僚麵露疑惑之色,並州牧將手中的兩封書信全部轉遞給他。
“我的視線隻著眼於並州一州之地,她卻早已跳出並州,覬覦天下。”
***
三日後,衡玉等來了風塵仆仆的張幕僚。
他進入山寨,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直奔衡玉的住所找她。
衡玉正倚著軟榻翻看情報。
聽到春冬的稟報,她緩緩坐直身子,對春冬說:“請張幕僚進來。”
這三年裡,張幕僚為了南北商路一事忙前忙後,衡玉一直都承他的情,逢年過節從來都沒忘記給他送禮。
等張幕僚進來後,衡玉示意他坐下喘口氣,又命春冬奉上茶水,一應禮節讓人完全挑不出錯處。
捧著溫熱的茶水,張幕僚深深歎了口氣:“看來大當家早就在等著我了。”
“張先生不來,我下一步計劃就走不通,這才偷得幾日空閒。”
張幕僚喝完兩口茶水潤喉,正色道:“我此番過來,是想代州牧大人問大當家四個問題。”
“張先生但說無妨。”衡玉溫聲道。
“第一個問題,大當家綁架冀州牧之子,不怕冀州牧動怒嗎?”
“我是山賊。山賊打家劫舍乃天經地義之事。如果冀州牧動怒,肯定想要出兵剿匪,並州牧能容忍他出兵並州嗎?”衡玉輕笑。
當山賊有當山賊的快樂,她現在頂著這一層身份,又何必太過作態?
張幕僚默然。這肯定不能,州牧和龍伏山寨牽扯太深,他不可能坐視彆人對付龍伏山寨。
“那第二個問題,大當家,龍伏山寨距離平城隻有兩三日的路程,你組建一支這麼多人的軍隊,動靜是不是鬨得有些大了?”
衡玉道:“多嗎。這整片山脈都是我的地盤,讓這八千人手拉手站在一起,甚至沒能把我的地盤圍滿。這麼一想,我覺得八千人還是太少了點。”
張幕僚苦笑:“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我與州牧早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衡玉這才正麵回應,“說實話,如果我不說,州牧會知道我有多少兵力嗎?正因為我信任州牧,我才選擇了坦誠。”
“我明白州牧在擔憂什麼,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是時局已經變了,亂世已現,天下割據之勢不可挽回,並州不動,其他人就會出手將並州吞並。”
“冀州牧派他的兒子過來並州,真的是單純為了賀壽嗎?我想州牧大人心裡也是清楚的。”
張幕僚又再度默然。
他發現,大當家對局勢的把握太清晰、太精準了,她把一切都剖析清楚了,於是他無話可說。
許久,張幕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第三問,大當家欲取並州,但你手裡有足夠的人才幫你執掌並州嗎?”
“張先生聽說過陳郡宋氏嗎?如今陳郡宋溪已經效忠於我,而且還為我推薦了幾位謀士,他們不日就會抵達山寨。”
“謀士也到位了,難怪大當家要出手取並州。”張幕僚感慨,“其實,比起大當家,容姑娘這個稱呼也許會更合適。”
衡玉微微一笑,知道這個消息是並州牧透露給張幕僚的。
她依舊成竹在胸,便襯得張幕僚更加無奈。
“容姑娘現在是以男子之身示人,所以你的手下們都服從於你。但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揭露,你有沒有想過,這俗世的性彆之見會讓你的手下生出異心?很多服從你的人,也會因此而背棄你。”
“容姑娘有實力,我相信容姑娘能夠磨平性彆之見,但這需要多少時間?耽誤的時間裡,又要有多少百姓遭罪受難?”
“這就是州牧大人的最後一問。”
午後的風慢悠悠從窗外飄進來。
室內的時間似乎都被陽光拖長了般,於是衡玉的聲音也放緩從容。
“給我八年,不,頂多再給我五年時間,我必然攻回洛城。”
“我知道州牧說的是對的,性彆之見的確存在,但除我之外,這世間不會再有一個人有自信,膽敢宣稱自己能在十年之內雄踞天下。”
“我不去打破成見,成見會一直存在。我不去打破階級,並州牧這樣寒門出身卻身居高位的隻能是個例。我不去爭奪天下,容家就難以洗刷汙名,天下並不會因此減少離亂,百姓也並不會因此得到安寧的生活。”
衡玉突然一拍桌案,快步來到張幕僚身前,眼睛明亮乾淨,裡麵似是倒映著洶洶烈焰,要將整個天下的危亂都滌蕩乾淨。
“請張先生告訴我,我為何不爭,我憑什麼要把這天下讓給不如我的人?”
“我欲取並州,再奪冀州,最後吞幽州,手握三州之地圖謀天下。先前州牧的四問我都回答了,如今我也有一問請張幕僚代為轉述——”
“從龍之功近在眼前,並州牧可願效忠於我,謀家族百年興盛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