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戰袍抖動的聲音,亦或者,戰旗抖動的聲音。
??!
太平道修士的聲音驟然停止。
他們呆滯住,瞪大眼睛注視著前方,那不可能出現在現實當中的風景。
刀劍上的血腥氣,伴隨著激熱的風沙而出現在這現代荒僻之所,將原本的道路占據。緊接著,是青色的磚石,是揚起的戰旗,一整座古代的城池竟然眼睜睜拔地而起。
這是鬼域,卻也不是鬼域,這並非是一隻鬼王所建造出,和人間分離的世界,而是成千上萬乃至於十萬百萬眾共同擁有的夢境和記憶,太平道修士主持法壇之人突然慘叫一聲,麵色煞白,口噴鮮血,直直倒下地來。
費儘苦工招來的黃巾軍魂魄,在這個瞬間直接消失。
而後奔著那一座城池而去。
古代符籙直接自燃而起,伴隨著哢嚓聲音,花費極大功夫才製造出的法壇在這一瞬間頃刻崩毀。
那道人被眾人攙扶起來,捂著胸口,不敢置信,自己等人以最大規格所建立的法壇,為何對方隻是說了一句話,便會棄自己於不顧,直接回到那裡?他踉踉蹌蹌站穩,擦過嘴角的鮮血,找不到理由,最後眼底狂熱,道:
“一定是九節杖的作用。”
“那是真正的至寶!”
而衛淵看著那些彙聚起來的身影,看到他們一張張麵容或者熟悉,或者連他都有些許的陌生,但是都義無反顧地出現在這裡,站在自己身前,他們穿著襤褸的衣服,他們握著破舊的兵器,他們額頭佩戴黃巾。
他們已經逝去了足足兩千年。
但是當他握起九節杖的時候,當他再度喊出那曾經的約定。
於是他們再一次跨越死亡,再度義無反顧地彙聚在那黃巾之旗下,雙目之中神態執著不甘,還有一絲絲柔和。
還需要我等嗎?
還需要我們的力量嗎?
即便已經死了,想要的話,就拿去吧。
衛淵握著九節杖,輕輕地舉起,而後沉默了很長的時間,輕聲說完先前的話:“歲在甲子……”
他沒有再說下一句。
因為在下一刻,足足十萬黃巾殘留下來的執念,無論男女皆踏前一步。
重重的踏步聲音響起。
而後,有跨越生死,最初的執念,化作蒼茫的怒吼,化作對那高高在上蒼天的不甘和咆哮,他們像是這話語已經刻印在魂魄記憶當中一樣回應。
“天下大吉!”
林守頤瞪大眼睛,身軀隱隱戰栗。
他看到足足十萬黃巾執念站立在前麵,他們早已經死去,但是殘存的執念不甘留在了這裡,他們抬起頭,他們的神色是如此憤怒,如此不甘,但是穿著的卻隻是襤褸的衣服,怒吼咆哮,是來自於過往的悲愴,故而越發慷慨悲壯。
如果借助這十萬殘魂執念的力量,足以在這個時代開辟新的道統。
他看向那博物館館主。
看到那不再是穿著仿宋盤扣上衣,穿著作戰靴,留著短發的青年。
在那彙聚百萬人的夢想當中,那是個健康的少年。
他穿著麻布質地的乾淨道袍,黑色的長發垂落背後,他握著九節杖。
衛淵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前麵等待著命令的黃巾軍,看著他們,手中的九節杖輕輕抵著地麵,一步一步往前,口中輕聲念誦低道藏。
林守頤聽到道藏文字愣了下,因為這並非是戰鬥之法,那是這個時代已經失傳的,來自於太平部的超度之法,旋即想到了九節杖的記錄——
道門至寶,既能招神劾鬼,也可理九人九氣之事,可以統攝天地萬物,可以度人得道。
這是太平安魂引。
少年道人神色溫和寧靜,步步向前,看著那些熟悉的人,一一地道。
已經不會有人餓死了哦。
大家可以吃麵,可以吃肉,想吃什麼吃什麼。
所以……不會再有像是那個時候,吃不到東西餓死的人了。
有的穿,衣服也要講求華美。
麥芽真的是甜的。
他抬起頭,看著那些熟悉的麵容,神色安靜。
我們並肩作戰,我們同生共死。
那我怎麼還能夠讓你們死後都不得安息。
怎麼能讓你們最後的執念都在廝殺?
放心啦,這一次,交給阿淵就好。
少年道人一隻手握著九節杖,輕聲道:
“勿佑,勿念。”
“永安……”
你們不必擔心我,也不必庇佑我,我會很好的。
執著兩千年很累了,好好休息吧。
身穿麻布道袍的少年道人安靜站在這古樸的城池裡,他再一次地走過這裡,路過落雨時候滴答滴答的石板路,路過了煮著粥的瓦罐,而那些執著於此,不知道被多少代太平道修士利用力量,打擾安寧的黃巾軍臉上神色逐漸溫和下來,開始緩緩消散,最後化作了淡淡的光塵。
超過十萬之數魂魄的執念齊齊散去,複歸大千。
這是曆代道門打醮做法都不能徹底化去的怨憤和擔憂。
仿佛浩瀚的星空,墜落於大地之上。
人的執著和不甘反抗的勇氣,本就如同群星一樣耀眼。
少年道人站在這散去的光芒當中,神色安靜而孤獨。
………………………
最後還有一道身影不曾離去。
那是身穿殘破鎧甲,手持兵刃的男人,即便是太平安魂引也不曾讓他放下執著,他的雙鬢已經有了白發,手臂上有一道道黃巾,曾經斷後攔路的黃巾軍戰將注視著前麵的少年道人,衛淵安靜看著那熟悉而陌生的臉龐。
這是殘留下來的執念,並無意識,隻是戰魂強烈的執念所求。
衛淵抬起頭。
戰魂執念緩緩低頭,注視著他,而後,本應該隻是單純執念的劉牛似乎闊彆兩千年,仍舊認出了那個曾經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孩子,緩緩道:
“阿淵……”
“你,逃出去了?”
衛淵心境晃動,他的理智仍舊知道這並非劉牛,而是後者殘留的執念和不甘,即便如此,仍舊點頭回應道:
“嗯。”
戰魂呢喃了下,然後露出微笑:
“那麼,你過得還好嗎……”
衛淵鼻子一酸。
這是劉牛第二個放不下的事情。
而在遠處,未曾踏入黃巾執念所在的林守頤和林禮,還有那遠處的太平道人,看到那明明高深莫測的博物館館主張了張口,那張神色寧靜的臉上,露出了像是孩子一樣燦爛的笑容,明明在笑,卻淚流滿麵,重重地點頭。
“嗯!”
“這樣啊……”
一隻大手在他頭頂重重揉了揉,執著於此地兩千年的戰魂滿足地呢喃。“太好了……”
衛淵眼前沒有了那熟悉的身影。
心滿意足散去的黃巾戰將消失,隻剩下了額頭的黃巾,不知何故,跨越悠悠歲月繼續存在,飄落下來,少年道人伸出手,接過了染血的黃巾。
然後,他將這曾經在劉牛額頭飛揚的黃巾,重重係在自己手臂臂彎。
就像是兩千年前那男子所做的一樣。
嘩啦——
黃巾如火隨風而起。
即便是這最後因為眾多黃巾軍執念所化的域已經散去,也仍舊存在。
少年道主轉過身,踏前一步,麻布道袍化作了現代的衣物,眉宇平和而眼神激烈,在那一瞬間,他舉起手中的九節杖,最後的域像是火苗一樣湧入九節杖,他的背後空無一人,他的背後有百萬之眾。
衛淵抬眸,眼神注視著那些直至此刻,才敢於出現的太平道修士。
曾經被眾人保護在後麵的少年道人,這一次站在最前。
獨自一人,心中輕聲道——
黃巾軍。
進軍。
ps:今日更新,五千八百字…………就一更大章節請假,整理思路~
感謝物質的天空的兩萬幣,謝謝~雖然說召集戰魂戰鬥可以,也可以很壯闊,但是我想,作為戰友去考慮,會選擇讓戰友得到最後的寧靜吧……